“兰溪制造”的青年女作家
www.zjol.com.cn
2004年08月04日
浙江在线新闻网站
早春的一个晚上,我在兰溪的一家餐馆包厢里见到了陈蔚文。当时,包厢里坐得满满的,杯盘狼藉,晚餐已接近尾声。我见过陈蔚文的照片,所以一进去就认出了她,但比起照片,她的脸显得更苍白,更清瘦了。后来才得知,前不久做了个手术,这次来之前刚刚出的院。
餐毕,走出饭馆,站在大街上,早春的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凉意。对兰溪既陌生又熟悉的青年女作家陈蔚文对这样的夜显得有些兴奋。说她陌生,是因为她虽生在兰溪,却一直随父母在部队长大;说她熟悉,是因为她熟悉这里与她父亲身上散发出一样的气息。
从美术到写作,寻找心灵最贴切的叙写形式
1991年,陈蔚文从江西师大毕业后,分配在江西省群众艺术馆“少儿美术部”。办公室在二楼,从窗口望下去,看得见对面矮房灰暗的屋顶和路边树上无精打采地飘拂着的枝条。她每天上班除了抱着本《冰心作品选》之外,就是坐在窗口的办公桌前发呆。她被冰心作品中那种温柔的愁绪,欲说还休的情韵感染着、笼罩着。
因为分在美术部,当时,为了使专有所长,所以家里还特地为她找了位有一定造诣的国画家为师。这位画家每天抽出宝贵的几个钟头指导她画速写,有时甚至亲自上她家去。为了训练她捕捉生活画面的准确度,画家要她每天清早上菜场画速写。每天,她要拿着一个画夹站在川流不息的买早菜的人群中像猎人一样搜索着速写的对象,而且下笔要快,要不然你还没下笔已不见了要画的对象。菜场里腥臭的鱼虾气味,被踩得污烂的菜叶泥,小贩和穿工商制服的中年男人的汗味……她开始厌倦了画画这种艺术表现形式。
找件可以替代画画的正经事成了当务之急。纸笔是当时最易抓到的,她开始学着冰心的文章胡乱在纸上涂抹些日记似的强说愁的文字,权作无聊的排遣。但是,渐渐地,她从中体会到了比画画更快乐的东西。站在菜市场画画的时候,你自始至终都暴露在人家的眈眈目光之下,而文字的东西发出来之前,一直是你能守住的秘密,就算刊出来署上你的名,也似乎与你没什么关系了,真实的自己被掩饰在文字背后,让她有一种隐秘的快感。
1995年,她的一篇作品《女人如茶》在由江苏文艺出版社、扬子晚报社、《雨花》杂志社等单位举办的全国精短散文小品大赛中,和著名作家陈村一起获特等奖,这使得她对写作这种形式更加痴迷了。同年,她调进了江西的《涉世之初》杂志社。
从散文到小说,陶醉于叙述的愉悦
我最早读到陈蔚文的作品是在2001年的一期《青年文学》上。在这一期刊物封二作家介绍上,这样写道:“陈蔚文,女,1974年7月生于浙江兰溪,毕业于江西师大中文系,现供职于江西《涉世之初》杂志社。1989年开始发表作品,诗歌散文多次获海内外大奖,著有散文集《随纸航行》。近年来开始小说创作。”后来便又陆陆续续地从《天涯》、《小说月报》、《北京文学》等刊物上读到她的小说、散文,但无论是散文,还是小说,此时对她来说都是游刃有余,无半点涩滞。
单拿今年上半年来说,《散文·海外版》推出了她的作品小辑,《北京文学·选刊版》转载了她的小说《整个七月》,《青年文学》、《红豆》等刊物发表了她的长篇随笔,上海东方出版中心推出了她的随笔集《不止是吸引》,上海文汇出版社出版了她的随笔集《情感素材》。同时她还为好几家报刊写专栏随笔、散文。
最近读到她的几篇小说《悬念》、《雨水正白》,以及她在散文《午后的墓园》中的描写:“其实30岁还不到,对死亡却有越来越大的恐惧。发自肺腑的,连细节都想到了———从阖上眼睛的那刻起,想到会有多少真心实意的泪水与痛苦,想到希望碰上一位手艺好些的化妆师,想到用什么优美器皿盛装肉体的灰烬……”还有她在散文《乡间》里的叙述:“怕见那些孤寂的坟。山岗,田头,村后,土黄的坟冢就像潦草而卑微的一生,尤其飘着白幡的新坟,天地顿时都成了冬至清明。雨水哗哗地冲着,每冲一次,坟就单薄一些,如果无人培土,渐渐,这些坟就平了,来过人世一遭的最后一点印迹也没了……”读到这些,不禁让我震动,一个年轻女子何以如此深入“死亡”幽暗的内心。对“死亡”、“消失”这样主题的关注,是不是她为了使自己走上深刻和厚重呢?她像一个善于颖悟缪斯的人,左手小说,右手散文,间或随笔,像一尾鱼欢快地游离于各个门类的湖泊之中,并且总能拨开遮蔽在真相之上的乱草,找到柳暗花明的途径。
从福建到江西,打着“兰溪制造”的烙印
我注意到最近陈蔚文散文集出版时,在江西报刊上的消息用的标题最多的是:“我省才女又出新书”。请注意是“我省”,也就是说他们承认陈蔚文是江西人,但是陈蔚文在任何一个集子里还是哪篇文章里写自己简历的时候都是这样写的:“陈蔚文,女,兰溪人。”她说,我不管走到哪,我的籍贯始终是兰溪,我的身上始终是流着兰溪的血。她对兰溪的感情还来自于对她父亲的感情。
她的父亲18岁离开家去福建当兵,从此开始产生和脚印一样多的乡愁。陈蔚文记得父亲最早教会她的一首唐诗便是戴叔伦的《兰溪棹歌》:“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月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自此,陈蔚文在幼小的心灵里打上了“兰溪制造”的烙印。自她记事以来,“家里奉为上宾的永远都是一群浙江口音的客人,他们携带着江浙的仆仆风尘,或单个或群体地直入我们家餐桌上席,而他们的来处有的是家乡,有的是家乡的邻地,有的则是父亲在火车上刚认识的,父亲甚至不容老乡在这个城市的别处逗留,就径直给领回家了,带着意外收获的激动喜悦,完全视母亲的眼神于不顾。”
如今,她定居在江西南昌,但兰溪的气息长驱直入,深入家中的每个角落。家里日用品首选兰溪出产,比如削果皮用的刨子,几十年来都是兰溪特有的长木柄刨子,不谙此物的人简直无从下手,而父亲用起来如小李飞刀般身手敏捷;每次到兰溪他都要带一大包凤凰牌的肥皂、洗衣粉回来;家里的热水器、燃气灶都是兰溪凯旋牌的;父亲思乡症犯了的时候,就会做上一桌的鸡子馃、豆腐汤团,过足一回瘾……
兰溪,陈蔚文随父亲回来过不少次,在她眼里,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饮尽灵秀、风华殊异的女子。那幢“尚义堂巷28号”的昔日老屋需要走过狭长的弄堂,拾级而上,屋后是大云山,有围墙半坍的梨园,有石碑,有古井,有茂密的树林和鸟的欢唱,陈蔚文记得小时候暑假回来常在园子里玩的。
“尚义堂巷28号”,一个对父亲永远不会灭失的地址,同时也烙在陈蔚文的生命里,它联结着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左手小说右手散文
陈蔚文,出版小说、散文专集与合集多部,并在多家报刊开设过各种专栏。被誉为“左手小说,右手散文”的新锐女作家。
在年龄上,陈蔚文属于晚生代一族,有晚生代的那种后现代的先锋笔法,描写的也大多是现代都市生活场景,其人物的生活状态和内心体验也充满着“先锋”的特点,但她的创作始终不放弃对灵魂的探寻和对价值的追问,透露出一种浓浓的古典主义气氛,与晚生代作家消解生命的终极意义和宗教情怀是不同的。她以描写都市青年的爱情心理见长,但她所展示的都是动心动情的爱情,始终坚守着爱情的圣洁,并不追随当下女性文学的某些流风。
在她的笔下,无论是大学同学、机关干部、银行职员、女护士、打工仔,他们的爱情都是沉甸甸的、真实的、健康的、纯洁的。近几年,她的爱情小说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以都市白领丽人为主角的情爱故事,如《在通讯时代失踪》、《城市码头》、《死于年华》、《回廊》等。这些小说充分展示了当下青年女性在现代生活中找不到精神位置、找不到价值自我、找不到生命感觉的困惑与迷惘。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极力想了解眼前这种庸常生活背后的真实意义,对生存本质怀着一种追求。二是以都市文化青年为主角的情爱故事,如《如果一切都是天意》、《纪念日》、《沉默的花朵》等。这些作品虽然表现出了作者写作视点的拓展和转换,但关注的仍然是女性的命运和女性的精神家园。叙事和心理描写浑然一体是陈蔚文艺术上的鲜明特征,她总是以富有感觉和色彩的语言,叙述着一个个青年的爱情故事,细腻、婉转地描写他们的心理世界,一篇篇都写得晶莹圆润。
同为“70年代人”,陈蔚文的小说既没有卫慧式的有点神经质的疯狂和极度滥用的激情,也没有棉棉式的略带伤痛的喃喃自语的放纵,更没有周洁茹式的稍具稚气的俏皮和故作老到的讥讽,在她的小说里,我们看不到太多的“酒吧”、“迪厅”、“时尚”、“性爱”、“吸毒”等时下其他同龄作家所极力突显的字眼,她的小说更多的是以女性的视角关注日常生活的平静甚至庸俗,以及在这后面的女性丰富而带有悲剧色彩的个人情感体验。
与“70年代人”大多采用自叙传式的叙述不一样,陈蔚文的叙述姿态更接近于“新写实”,她的这些小说都采用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平静而客观地描述她笔下的主人公的日常生活,以及生活背后丰富而复杂的情感体验,并不对此发表自己的意见。她无意于主观介入,无意于张扬自己的个性,也无意于从生活中归纳出一些高深的命题,而读者在读完了她的小说后却又能深深地悟出一些东西,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笔下女性爱的辛酸。在小说中慢慢地流淌出一丝淡淡的哀愁与感伤,感受到她们生命的清幽的绽放。
或许正因为她“左手小说,右手散文”,在小说创作中,陈蔚文明显得益于她的散文创作经验。她的语言简约而优美,清丽而委婉,且很有表现力和感染力。读她的小说,你会时常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对其语言细细品味和欣赏,并惊叹于她对语言如此丰富而细腻的感觉能力。“她只喜欢在洁净的环境里享用美食,专注而细致,咀嚼一段火候正好、浓淡适宜的小排像回味一段想像中饱满的爱情”。(《在通讯时代失踪》)“那被月光抚摸过,清风洗礼过的曲线,腰肢纤细柔韧,充满着无限张力,像一尾灵动的鱼”。(《回廊》)诸如此类的描述,在她的小说里比比皆是。她的小说既具有散文的灵动和飘逸,又有诗意的从容与优雅。
爱的辛酸是陈蔚文小说的一种主要的情感体验。在她的笔下,主人公多为了爱情而苦苦地寻觅着,挣扎着,且没有拥有幸福爱情的希望。《在通讯时代失踪》里的纪小棠,《回廊》里的苏辛和《向往高尚生活》里的苏玉贤都是这类女性。
但她的另一种象征性和寓言性特征的小说更是我们期待的。《沉默的花朵》(《天涯》2002年第4期、2002.9.《小说月报》转载)应该是这类小说的发轫之作。
陈蔚文还很年轻,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作家,她把创作喻为心灵的舞蹈。其实,她就是这样一个孜孜不倦的心灵舞者。虽然她远在兰江之外,相信在家乡人们殷切的期待中,陈蔚文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更为新美的“舞蹈”。
来源:
金华日报
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