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8月30日消息 前天下午，乐清市龙西乡上山村泥石流灾害发生地附近，瘫坐在泥石堆里的小丹头朝着正在施工的挖土机，眼光不敢朝岩石张望。两位“白大褂”始终陪在她的身边，没有太多语言。突然间，小丹失声痛哭，这是本月13日在泥石流灾害中一夜失去9个亲人后，她的脸部第一次有了表情。两位“白大褂”松了一口气。

　　灾害发生后，温州康宁医院对泥石流遇害者进行了首次心理危机干预。8月27日，该医院一行10多位医生再次对遇害者进行了回访。让他们欣喜的是，很多遇害者经历心理危机干预后，脸上都有了更真实的表情，开始和别人说话，晚上睡觉也不做恶梦了。

　　受灾者需要“心理重建”

　　“19日中午11点，我们到达现场时也都惊呆了，灾后景象真是太惨了。”参与对灾民进行心理危机干预的领队——温州市康宁精神卫生研究所副所长唐伟回忆说，当时场面混乱，哭声一片。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前往乡政府，开展一对一的心理危机干预，那里集中着受害最严重的村民；一路在灾害现场对88名村民进行问卷调查。

　　你有绝望感吗？是否想过自杀？会不会紧张、害怕、失眠？在两张国际通用的焦虑量表和抑郁量表上，村民们写下的答案触目惊心：有八成以上的村民有焦虑和抑郁症状，比正常人高了4至6倍，其中重度和极重度焦虑和抑郁者占了三分之一以上。

　　随后康宁医院的医生们就自制的一张表格对200多村民进行了问卷调查，表格上的问题只有一个——你是否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结果有99％的被调查者在“需要”一栏上打了勾。

　　“我们的心都被揪起来了。”唐伟说，当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抱着他的裤管浑身发抖，在得知他们是心理医生后，小女孩的眼里露出求助的眼神：“叔叔你可来了，我现在有吃的喝的，可我一听到打雷和下雨的声音就好害怕。”小姑娘的话至今还深深留在唐伟的脑海里。

　　“这些遭受灾难的人们，如果不及时进行心理干预，恐惧的镜头和想法会在他们心里埋藏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当下次看到同样的场面时，他们很可能会引发心理危机。”唐伟说，“云娜”之后，当并没有正面袭击温州的18号强台风“艾利”在福建登陆时，龙西乡上山村很多村民都从自家房子里走出来，包括住在一些构筑很坚固房子里的村民。这说明他们经历过的灾难，已经在他们的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

　　康宁医院医生们的想法和上级有关部门不谋而合。省科协委托来温的“危机干预工作组”12位心理专家和康宁医院的医生在灾区现场不期而遇。

　　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

　　罗家一夜之间8口人都被埋在了石堆下，只剩下罗奶奶和罗爷爷两个老人。患有偏瘫但本来还能走几步路的罗奶奶得知消息后，就一病不起。她每天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不和任何人说话，不睡觉，也不吃东西。

　　本月17日，心理医生对她进行了心理辅导，并留下了治疗药物。

　　“爸爸、舅舅、舅妈，他们没有死，他们一定还活着。”和罗奶奶一样，在贵州打工的小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在一夜之间失去9个亲人。现在，小丹和弟弟妹妹及中风在床的母亲一起，暂住在乐清龙西中学一楼的校舍里，离泥石流灾害发生现场不到10米，但出事后小丹从来没有去过现场。从贵州赶回龙西的那天晚上，小丹是被人背到学校里的。

　　参与心理干预的黄医生说，罗奶奶和小丹的情况都属于“情感休克”。黄医生介绍，心理危机还有很多表现，如情绪失控，烦躁，易怒等等。据称，每次心理干预的时间一般只要二三十分钟，医生首先会和被干预者“套近乎”，再引导他们将心里的痛苦说出来。医生在大多时间里是扮演一个忠实的倾听者角色。黄医生同时强调，这种引导要适度，否则会让受害者更加痛苦。

　　心灵重建举步维艰

　　在面对心理医生时，很多灾民表现出疑虑和不信任，他们原本打算对受灾者进行一次集体心理危机干预，但没有成功。本月17日，当康宁医院的医生到达灾害现场时，很多人仍然围站在挖土机的旁边，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面目全非地从泥石堆里挖出来。

　　“我们很想让围观的人离开，这种血腥的场面如果被他们看到，很可能会根植在他们脑海里，对他们造成强烈刺激。如果能对他们进行集体心理干预效果会更好。”唐伟说。直到后来省“危机干预工作组”来温，才在灾害现场拉了警戒线，将围观的群众劝离。由于种种原因，接受心理干预的不过10多人，这还只是受灾百姓中很小的一部分。

　　心理干预效果明显

　　27日，康宁医院的医生再次来到龙西乡上山村，挖土机仍然在作业，但村里的百姓已不再围观，沿途不时有人主动向医生咨询，言语和表情中多了份渴望，少了份绝望。村民们说，刚开始他们对心理医生并不信任，觉得对他们没有帮助。但和医生聊过，吃了医生给的药后，他们说睡觉不再做恶梦了。

　　对那些情况比较严重的，医生们再次进行了心理干预。

　　小丹是接受第二次心理干预人员中的一位。当笔者见到她时，她的脸上仍然没有太多的表情，“我已经麻木了，我不知我该做什么。”这是小丹嘴里反复唠叨的一句话。黄医生问：“饭吃得好吗？”小丹说：“没胃口，不想吃。”黄医生：“晚上会做恶梦吗？”小丹点头。

　　黄医生：“我知道你很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小丹沉默了，眼圈里没有泪水。

　　黄医生的声音始终很轻，也很亲切，像是怕惊扰到她，在她沉默的时候，黄医生陪着她沉默。20多分钟后，小丹的眼角流出了两行眼泪，终于哭出声来。在这次回访中，康宁医院找到了40多名在本月17日被调查的对象。他们中有六成人员仍然有焦虑和抑郁症状，主要表现在睡眠质量不佳，身体出现疼痛、乏力等，但比率已经比10天前下降了两成。其中只有一成人存在中度以上焦虑和抑郁症状，其比率比10天前也下降了约两成。在曾接受过心理干预的人群中，有六成人员焦虑和抑郁症状明显好转。

　　同样，省科协派遣的“危机干预工作组”在本月26日对龙西乡做了回访后发现，曾接受过心理危机干预的人群更加愿意介入到社会活动中去，开始愿意和人交流和倾诉。

　　“现在罗奶奶晚上已经能睡四五个小时的觉，也吃一点东西了，经过两次心理干预，小丹也开始面对现实，认识到自己身上还要承担很多担子了。”黄医生的话语里透露出一丝欣慰。

　　在从乐清返回温州的途中，黄医生聊起了他的一个愿望，他说希望医院能和消防部门联合起来，在发生火灾时第一时间让心理医生介入，使心理危机干预真正在日常生活中运行起来。但愿黄医生的愿望能早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