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著名中医教育家、临床家何任先生 何任先生,1921年出生于中医世家,父何公旦,当时名医,誉满江南。何老医学得自家传,并于1941年毕业于上海新中国医学院。
何老历任浙江中医学院院长、杭州市中医协会主委、浙江省中医学会会长、全国中医药学会常务理事、高等医学院校教材编审会副主委、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成果评审委员、浙江中医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医报》社社长、何任中医基金会会长、浙江名中医馆馆长等职,曾任省第四届政协委员,第五、六届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委员,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现为浙江中医学院终身教授、主任医师,全国中医药学会顾问,浙江省中医药学会名誉会长。
何老为我国著名中医教育家、临床家,为全国中医学专家学术经验指导老师,首届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他对张仲景学说研究有精深造诣,1982年出席卫生部第一次“中日伤寒论学术讨论会”,代表中国学者作“《<伤寒论>的博涉知病,多诊识脉,屡用达药》”的学术报告,深得赞誉;1985年应日本汉医界邀请去东京作“《<金匮要略>》之研究”的学术报告,被日本学者誉为“中国研究《金匮要略》的第一人”,临床治疗擅长内科、妇科、肿瘤、疑难杂症。
高风杏林系出名门 何若苹是何老先生的小女儿和高徒,主任医师,毕业于浙江中医学院,近30年来师从父亲学医,深得其传。临床擅长治疗胃病、急慢性肝胆疾病、肠炎、咳喘、冠心病、高脂血症、失眠等内科常见病和疑难病以及妇女月经不调、盆腔炎、崩漏不孕、子宫肌瘤、卵巢囊肿、乳腺增生、更年期综合征等。对用扶正祛邪法治疗肿瘤,尤其是肿瘤术后或放化疗后的中医治疗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同时对中医冬令进补有较深的研究。
晚上我下班回到家,老爹招招手让我过去,给我一张报纸,上面连标题带文章,他都已经用红笔划出来了。我捧过来一看,又是一篇关于中药的报道,说某种中草药经过现代药理研究含有马兜铃酸,长期大剂量的使用会引起肾病,这种药用的辰光要特别当心和慎重。
这一幕,在我家里是太平常了。我父亲(我平常日子总是昵称他老人家为老爹)在我随他侍诊、学习中医的这几十年来,在进修和学习上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我的督促。我们家里,包括父母和我,我和我先生(他也是行医的)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学习气氛和交流习惯。我们做子女的已人到中年,诊务非常繁重,报纸不一定有时间看了,老爹就帮我们看。他做了一辈子的中医,哪篇文章有价值,哪个医学领域有新的研究动态,他看了认为好的统统会勾出来,留着等我回来看。我常常讲笑话儿,老爹是我的特派情报员,只要有他,新知识就会源源不断地传送到我这里来,绝对不会漏掉的。
父亲是知名的中医学家,长期担任浙江中医学院院长,桃李门墙,临床教学著作10余种,论文百余篇,叠叠起来都有一大摞。但他并不觉得有多满足,总是感叹年纪大了,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时间不够用啊。他常对我说,伢儿刚刚生出来,天资和本性是相差不多的,将来有没有出息,关键在于自家肯不肯勤学苦练。
父亲经常给我讲起他小辰光的事情。我们何家是杭州城里的一个世医之家,我太公也是懂医道的,爷爷何公旦先生更是一位名中医,我父亲说他3岁起就在家庭教师教导下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记得小时候每天上午家中都有二三十个门诊病人,午饭以后爷爷就去出诊,要到很晚才能回家。爷爷的医术很高明,立方用药也非常恰当,疗效极高。老爹对我比划道,当年在爷爷的诊室里,病家所送的银盾(当时病人感谢医生是送银质纪念牌的,类似现在的锦旗)不下数十架,杭州皮市巷的何家老家门口也没挂什么医生招牌,只在门楼上挂了“清源何”3个字以便识别,四方求医的人却是源源不绝。
1938年,父亲轻轻松松地考取了上海新中国医学院的二年级插班生,这所学院是老一辈名中医私人集资创办的,老师都汇集了当时上海滩的名医。在这里,父亲系统地学习了医经、医史通论、中药方剂、伤寒杂病、温热病、医化学、药化学、生理、解剖,中西各门临床课程和见习、实习等,使他对基础理论和临床各科都有了比较系统扎实的掌握。
十里洋场是个花花世界,父亲当年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他却能静下心来咬牙苦读,他虚心请教比他年长的中医名家,还经常到医院学习西医诊断及注射,连寒暑假都不歇一歇的。老爹跟我讲笑话儿,那辰光,读书读得连春夏秋冬都过得混里混沌,春天到,噢,路边走的人都穿单衫了?才晓得春天到了;夏天的晚上,读书回来到亭子间睡觉,要是能花三枚铜元买一支棒冰浸到凉开水里当冷饮喝,那就是非常奢侈的享受了。
1941年,学成归来的父亲随祖父行医,由于病人很多,特别是急性传染病,如天花、麻疹、猩红热、伤寒、副伤寒等,另外还有内科、妇科、儿科诸病,使得父亲在很短时间内就积累了大量的经验病案,很快,他的医术也在实践中得到了锻炼和提高。
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日军毫无人性地使用细菌战,丽水、云和、龙泉除了各种急性传染病流行外,还有鼠疫流行。永康大轰炸后父亲转到龙泉,每天都能听到鼠疫病人死亡的消息,他为此查阅了大量的中西医资料,拟定治疗方法,与当时驻龙泉的一个二战时国际组织医疗队合作,治好了很多病人。他住处有某青年得了“腺鼠疫”,父亲以清热解毒、活血化瘀,并参照“阴阳毒”治法处理,是典型的成功病例。当时,无名高热不退,头痛类似重流感等症流行一时,父亲创制了治疗这种头痛、高热不明原因的流行病经验方“青苏散”,交到当地药铺按方制作,价廉效高,治愈了不少病人。
我父亲这一辈子行医救人的故事,说上一年都说不光的。甚至他老人家自己生病时,都不忘自己是一名医生,还在钻研救死扶伤的岐黄之道。
1973年,父亲突然发现血尿,经浙医一院检查诊断为膀胱肿瘤,月底就做了肿瘤切摘并膀胱部分切除。这场病,让父亲搜集了各种抗肿瘤的方子,自己又亲自尝了大量中西药品,探索出了较完整的治疗膀胱肿瘤的中药方和进食薏米仁的独特疗法。他仔细地分析吃下去的药,各自有什么性能功效:有些对白血球杀伤很强,有些对肠胃损伤太大,有些有牙痛的副作用。他对我说,这些以前都不太注意,现在自己亲身体会到了,以后碰着这样的病人,开方时就要注意了。
我跟父亲学习中医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别的我也不敢说,在学习的踏实勤奋上,我是父亲手把手地带出来的。30年前,我一边随父亲抄方,一边在浙医一院心电图室进修。“浙一”是教学医院,病例很多,我的工作是每天读片,然后打报告(就是对诊疗片的描写和结论)。有的病例比较难,我一下子打不出来,病人等在那里,蛮难为情的。“浙一”有心血管方面的权威专家,心电图室的老师对我也很好,我就虚心请教,回去拼命看书。这样经过一段时间,业务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老师对我信任,所有的教学片子报告都是叫我打的,大家都觉得我报告准确,文字漂亮。一直到后来,我已经做中医师了,我们中医学院有人去进修,发现拿到手的许多教学资料片上还都是签着我的名字。
1978年,我参加高考后,被浙江省卫生厅录取为名中医学徒,在浙江中医学院学习了5年中医。之后是全国的名老中医带高徒,我又跟父亲学习了3年。8年学习中,我每个星期总要抽几个半天随父亲门诊,这个习惯到现在也快30年了,雷打不动。
这半天时间,工作非常紧张,四五十号病人,从早上8点不到开始,一直要忙到中午12点,甚至下午4点多,中途连上卫生间也顾不上。跟父亲门诊,首先学习的是做医生的道德和作风。父亲今年是85岁高龄,他老人家身体也不是很好,但对远道而来挂不上号的病人,即使再吃力也总是耐心地坚持把所有病人看完。他对我说:“一个好医生,仅仅有医术是不够的,更要有医德。”
每有病人来,望闻问切,我父亲先搭脉,碰到一些特殊的脉,如怀孕的妇女,高血压病人,父亲搭过就让我再搭。中医说24种脉象,实际上在临床实际中,岂止24种呢?什么叫洪大、细数、弦?什么叫一吸三至?脉诊是“心中易了,指下难明”啊。这些,既要父亲细细地教给我,也需要我细细体会,多实践,积累经验。
例如最常见的胃病,中医叫胃脘痛。根据它的病因、病理、治则、治法、方要,教科书将它分成数种类型,但实际上,病人不可能精确地按照书上的分类来生病的,病起时,可能是两三种证型一起夹上来的,生搬硬套教科书,你是要闹笑话的。这就叫:“熟读王叔和,不如临症多”。
临诊中,父亲经常让我跟他一起证验古方、古法。比如说《金匮》“温经汤”,在随父侍诊中我认识到,这既是一张治妇女绝经期后下利挟血的良方,同时用这个方子治妇女小腹寒冷、崩漏、月经量多或月经不调的不孕症,居然也屡见其效。这实际上已跨出了这个方子原来的界限,扩大了其适应范围。1983年,就是这张方子,治好了一位结婚4年不孕的罗姓妇女,一年后,她就怀孕了。
恶性肿瘤随着病情的发展往往出现疼痛,一些常用的活血止痛药止痛效果都不理想。有一位64岁的男病人,不幸患了左肺癌,近一月来反复左胸及背部疼痛,并逐渐加重。父亲教我:仙鹤草和白英能活血祛风,止痛;失笑散能活血祛瘀,散结止痛;这几味药配合使用就能止痛。果然,这张处方病人连吃7剂后,胸痛就明显减轻了。
还有鼠妇这味药,临床上医生很少用鼠妇。父亲指导我用鼠妇与六神丸相伍,临床应用在治疗癌症疼痛上。有位病人到了肝癌晚期,痛得冒冷汗,吃了这只方子3剂后疼痛就缓解了,又续服14剂,疼痛基本上就得到了控制。
再比如菟丝子和肉桂(末)这两味药,是很便宜的中草药,到了父亲手里,却化平淡为神奇。菟丝子治妇女的黄褐斑,同时配以滋肾的六味地黄丸和活血的赤芍、当归、红花等,产后面部有黄褐斑的妇女在连服10几帖后,一年多一直不褪的黄褐斑就慢慢褪下去了,连体倦神疲、腰酸等症状也改善了。还有位得了急性泛植物神经感染所致的直立性高血压的沈姓男子,才33岁,到我父亲这儿诊治前,经常站着站着就晕倒了。父亲给他开的处方中,在参、芪补气的基础上,加桂枝和肉桂,前后坚持服药5个月左右,他日常生活竟能自理,能和健康人一样骑着自行车外出了,哪个人都看不出半年前,他还像只煨灶猫一样只能整天平躺。
薏苡仁,就是米仁,《本草纲目》上说,日日食薏苡仁,可治久风湿痹,补正气,利肠胃,消水肿,除胸中邪气,治筋脉拘挛。父亲通过自己的亲身体会,也认为这是一味能抗肿瘤的好药。在应用薏苡仁时,父亲认为应该选用粒大、色白、饱满的国产薏苡仁,每日30-60克,洗净后加水在砂锅里煮成稀饭,并加入少许白糖或食盐调味;也可以加少量红枣同煮,每天早上或下午空腹时服用。这只食疗的方子,对体虚,容易感冒的人和患有高血脂的病人都有很好的效果,尤其是对动过手术、做过放疗或化疗的肿瘤患者,只要坚持服用薏苡仁,就能促进体力逐渐恢复,抗病能力提高,病情稳定。可见,服用薏苡仁对养生保健、扶正抗癌是很有好处的。
我跟父亲学习了30年,学习的是中医大内科,以前的大内科是什么病都看,现在医学发展了,分科越来越细。按现在的分法,我的擅长应该是集中在中医内科、妇科和肿瘤这3个科别上,限于篇幅,我就先讲讲和妇科、肿瘤都搭边的乳腺癌吧。
女同志里边,得乳腺癌的很多。乳腺癌的病人在接受放疗的过程中,可能会引起放射性肺炎,这个咳啊,咳得整天都歇不下来,病人如果在放疗之前先到我这里来看看,我就能替她做一些预防工作,尽可能地减少放疗对肺部的损伤。就像现在冬天虽然还没到,但路旁的树上已经刷上了石灰绑上了稻草,预先防虫防冻了。医生考虑问题要比病人早一步,在发生这个疾病之前,就事先采取治疗措施,让病人免于其他病的困扰,这就是中医“治未病”的思想。
对乳腺癌,我主张综合疗法,在手术、放疗、化疗的过程中,坚持不断吃中药。手术虽然做得越彻底越好,但手术是双刃剑,病灶处切面越大对人的损伤也越大。手术后人的元气亏了,非常虚弱,这时用中药调理,就能不断扶助正气,使得她尽快提高自身的免疫功能。到我父亲和我这里来看的很多乳腺癌病人,都是省内大医院的西医权威人士介绍过来的,他们对病人介绍说:“你在我这里的治疗告一段落了,现在你再去找中医,找何任去吧。”西医治疗,同时用中药调理,这种整体疗法往往能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能提高肿瘤病人的生活质量和生存期,所以很多高明的西医并不排斥中医。
乳腺癌的病人,要服用三苯氧胺的药抑制体内雌激素的水平,这个药照理要吃5年,有的病人会出现GPT增高,脂肪肝,有的会子宫内膜增厚,月经都不来了,病人的情绪会很烦躁。对这种病人,我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根据病人出现的病状,随症诊治。得乳腺癌的病人往往都蛮年轻,一得这个病,局部淋巴清扫,整个乳房一下子全端掉了,人也会一下子就没自信了,精神很颓废。于是,我就让恢复得好的病人来现身说法,让病友之间交流一下。有的病人不愿意把自己的隐私公开,比较开朗的病友,就可以起到安慰新病人的作用——“哎,你慌啥西啦,我在何医师这里吃了15年的药,我现在不是蛮好吗!”这样一句话,往往比医生磨破嘴皮说一千句话都还顶用。
再谈谈妇科、内科这一块吧。
妇科的常见病,如卵巢囊肿,发病率也很高,往往一侧刚拿掉剥离了,另一侧又长出来了。有的人不愿意再去开刀,她也会到我这儿来服用中药;有的人就能通过吃中药让病灶消失掉。这种病例也很多,父亲和我都有这方面的经验方。
随着时代的发展,难治的内科病也不断增多。譬如说对脏器移植后来就诊的病人,一方面需要中药促进抗排斥的作用,使移植的肝脏、肾脏或心脏都能稳稳当当地安家落户;另一方面要用中药解决脏器移植后出现的生理或心理方面的问题,因此对中医的选方用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在临床上反复探索,找到了一些既能改善排斥反应,又能解决临床症状的方法,为相当一部分脏器移植后的病人解除了病痛,心里感到很高兴。
面对疾病,我自己感觉,不管得了什么毛病,哪怕是得了癌症,心理上自己不能先垮掉。父亲把高尚的医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们,同时他还教会我们怎么做人——谁都说不准这辈子会生什么病,医生自己得肿瘤的也很多,目前肿瘤也不一定能根治。但是,只要带病延年,生活得有质量,10年20年人都在,活得开心,也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不是也蛮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