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只小蚂蚁来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可能是从公路左边到公路右边的穿越。它需要精准地避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汽车,灵活地穿插于行人们的匆匆脚步之中。每次穿越也许都能称得上是“劫后余生”。
每天穿行于马路上的我们,可能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10月16日至18日,来自全国的150多名专家齐聚西湖,讨论的就是“小蚂蚁”和“大马路”的问题——在“2006中国杭州城市生物多样性保护和利用研讨会”上,一个以西湖为“样本”,对城市发展与生物多样性之间的和谐考量,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小蚂蚁怎样过大马路生物的繁衍生息与城市息息相关
漫步于西湖边,细细的和风拂面,青青的杨柳低垂,无限的惬意在心底舒展。但是,与我们同在西湖景区的小蚂蚁的“心情”也许与我们截然相反。
对它们来说,原来一望无际的“草原”被一条条公路分割成块,水泥和柏油毁灭了原本属于它们的“地盘”。给人类带来便利的公路,有可能成为小蚂蚁的“噩梦”。
“公路的修建,人为地将蚂蚁的生态范围隔断,它的生存环境变小,困难和危险增多,由此将影响蚂蚁的生态功能。而很多植物都依靠动物的迁移进行种子传播。动物过不去的道路,植物就更不用说了。”浙江大学生命科学院植物学副教授于明坚说。
其实,在专家眼里,像蚂蚁这样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生物,都是生态系统的这条“链条”上的重要一环。一个生态系统的物种越丰富,系统的自我调节能力就越强。换句话说,这样的生态系统即使受到破坏,也比其他单一物种的生态系统来得稳定,恢复得更快。
也就是说,如果“小蚂蚁”过不了“大马路”,不仅是生物们的“噩梦”,一连串的生态反应,最终也将祸及我们居住的城市。
比如,园林,是城市中的“岛屿”,群山就像是“大陆”,而行道树,就是连接“岛屿”与“大陆”的通道。鸟儿要在“岛屿”和“大陆”之间往返,就必须在行道树上先歇口气。
“岛屿”太小,鸟儿不能筑巢,会回到“大陆”上。如果“大陆”生态环境被破坏,鸟儿就会彻底离开。
而我们这个城市,也将失去“岛屿”。
因此,怎样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发展与生物多样性之间,保持一种科学的平衡,正成为国际国内生物研究的热点。一个突出的例子是,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基金会联络处主任胡京仁说,为了举办悉尼奥运会,澳大利亚方面甚至在每一条新修建的公路下面,都给小昆虫、小青蛙预留了迁徙时的洞。
在杭州,一个以西湖为样本,记载周边所有物种的变化迁徙,从而了解城市发展、旅游发展对生物多样性研究,并最终建立一个综合评价指标体系的项目,两年前悄然启动。作为一个开全国先河、曾引起很大关注的创新项目,目前已基本接近尾声。
“生物的变迁真的很有意思,”胡绍庆说,“两年多时间观测下来,整个西湖范围内,植物园的生物最稳定、最全面。”
作为植物学方面的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胡绍庆目前正在主持“西湖风景区生物多样性生态功能研究与示范区建设”的项目。为了得到尽可能详实的数据,项目研究组在西湖景区内建立了19个观测点,分布在各个角落,代表湖心的三潭印月、代表新西湖的茅家埠、代表山区的南高峰、北高峰、五云山、十里锒铛,都有观测点。在这些地方,每一棵植物的生长历程,每一只动物的变迁,许多年以后,都将成为西湖生物多样性最真实的代表。
“生物多样性是一个很大的概念,落到细处又很少,小到一只蚂蚁一只青蛙的生存。”胡绍庆说。
西湖边到底有多少种生物“新移民”“原住民”为什么来来往往
前不久,祝增荣带着多名研究人员爬上景区南高峰的半山腰。等到夜色降临,一块床单大小的白布被高高挂起,高功率的大灯把白布照得透亮。研究人员眼明手快地把降落在白布上的虫子一一收入瓶中。
祝增荣是“西湖风景区生物多样性生态功能研究与示范区建设”项目组的14名专家之一。他参与的西湖景区昆虫多样性研究,第一次被纳入西湖生物多样性的研究阵营。
搜集西湖景区内尽可能多的昆虫样本,是祝增荣和研究小组成员们两年多来的重要工作。采集工作一般白天进行,但是受西湖景区大量人类活动以及昆虫生活习性的影响,有些昆虫白天基本不在景区出现。于是,就有了南高峰夜捕昆虫的一幕。
这次行动还真有意外收获——发现了一种以前没见过的昆虫。至于这个昆虫是什么,祝教授说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分析。
常见的蚂蚁、蚊子、苍蝇、蜻蜓都是他们的采集对象。“我们基本上是遇到什么抓什么。”对这个看似没有目的性的采集,祝教授解释说,“昆虫是指示性动物,每种昆虫对应一种环境。所以我们需要尽可能多地收集。”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如此生趣盎然的画面,在祝增荣看来,它也许表示:该水域水质良好,因为蜻蜓喜欢生活在干净的水面上。而如果有一天,当我们在西湖边欣赏蜻蜓俏立小荷尖角的时候,忽然发现多了些红蜻蜓,那就得警惕了。“因为出现红蜻蜓可能表明这里的水质出了问题。”
“某种特定昆虫的出现,代表着周围环境处于什么级别”——因此,专家们希望找到代表杭州环境的特定类型昆虫,它们既对环境敏感又便于检测观察。
昆虫学博士时敏也是研究组的成员。每隔15天,她和同事们都要拿上捕虫网,到西湖景区的十里锒铛走一趟,边走边拿网兜虫子。一次,她发现网里有个很形态很特殊的虫子。仔细一看,居然是蛇蛉。“蛇蛉是昆虫中的原始种类,受人类活动的影响很大,只有在生态环境优良的条件下才会出现。”时敏说,在游客络绎不绝的西湖景区能够看到蛇蛉,让她感到非常意外。15天之后,时敏又在同样的地方采集了蛇蛉,“说明蛇蛉就生活在这里”,这个发现着实让她兴奋了好一阵子。
事实上,这些新发现,带给祝增荣的,还有更多的思考:在2006年的某个时候爬过西湖草地的昆虫,到了2026年还是不是原先的种类?20年来的日月交替,这里的生活条件是让“新移民”慕名而来,还是让“原住民”伤心而去?
令人遗憾的是,此前的50多年,西湖景区的物种究竟有哪些变化,项目组的专家们无法给出准确答案。因为以前只是对西湖景区物种的局部类群进行零星调查,没有系统全面的基础数据可以拿来与现在的情况作比较。
胡绍庆带领的项目组,就是想把这样的遗憾“截止”到2006年。在他们近三年的努力下,西湖景区的动植物“户口登记”,已经基本完成,西湖景区到底有多少种动物、多少种植物?答案也许在两个月后就能揭晓。
在今后的这两个月时间里,项目组的专家要从原先零星的数据和现已掌握的大量资料中寻找规律性认识。
“我们不仅仅只是了解西湖景区的物种数量,还要分析50多年的西湖景区发展使景区的生物、生态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更是为今后20至50年西湖景区物种演变的研究提供全面的参考依据。”胡绍庆说,“从这些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出城市发展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
让小蝌蚪变成大青蛙城市发展的生态考量要告别“大概”
也许,很多年以后,人们才会认识到,这样的研究会有多大的意义。而事实上,只要看看如今“安居”在西湖边的生物们,它们的生活,已经与以往有了很多的不同。
新开发的西湖湖西景区,秋日的阳光洒在山水之间,微风经过时带起湖面的点点金光,远处的岸边还有白色的芦苇在飘荡。藏在草丛中的小青蛙,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美景和过往的游人。它们一定还不知道,为了让它们“健康成长”,开发西湖新景区的专家们颇费了一番苦功。
小蝌蚪们摇着尾巴在水里出生成长,等尾巴退去四肢长成,它们就会到地上跳跃着生活。但是,如果采用传统的水泥驳岸,小蝌蚪长大了无法上岸,青蛙成熟了不能到水里产卵,青蛙的繁衍将会受到很大的阻碍。
和青蛙一样,景区生态系统中的许多生物,都需要进行水陆两地的物质循环和能量转换。水泥堤岸人为地将水陆系统一分为二,也切断了生态系统的循环通道。
几经研究,专家们最后根据湖西景区不同的水体形式,综合游客数量和安全等多方面的考虑,建成了与各水体形式相对应的丰富多样的驳岸形式。
如果你到了茅家埠或者浴鹄湾景区,你会发现那里的湖岸是自然岸线,有着优美曲线的缓坡,依照水面周边的舒缓地形,慢慢没入水里,高低不同的水生植物是水面与陆地的过渡。小青蛙就在这些高高低低的植物中跳跃玩耍,从水里跳到岸上的道路畅通无阻。
而位于主航道边的生态小岛,就是另一番景象。受空间所限的小岛,没有足够的放坡余地,于是专家们选择在小岛的边缘采用石头或松木桩护坡。大石头伸入水中,小碎石散落在大石块之间,小草在大小石块的缝隙里生根发芽,喝水的小鸟就站在被水沁湿的石头上。
景区开发中如此周全的生态考量,在高小辉看来必不可少。作为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高小辉和许多人一样,也在等着“西湖风景区生物多样性生态功能研究与示范区建设”项目的研究报告。不过,他更为期待的是项目主题之一的“杭州城市生物多样性综合评价指标体系”。
“由于没有可以量化的标准,我们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能根据‘大概’的经验来开展工作。这样带来的问题是,景区开发没办法做得更细。”
高小辉给出了这样的数据:去年西湖景区接待游客3016万人次,平均每天近10万人游览西湖。今年上半年,景区接待游客1498万人次,比去年同期增长18.3%。刚刚结束的“十一”长假中的前三天,西湖景区共接待游客170多万人次。
如此庞大的人流,对西湖景区的环境容量提出严峻考验。“虽然从目前情况看,西湖景区的环境容量尚未饱和,但是我们必须赶在饱和之前,了解一个明确的数据:每个景点多少游客数量才是合适的?”
除此之外,高小辉还希望通过景区生物多样性综合评价指标体系,确定更多细节的内容。比如多大范围内种植多少棵树才最合理?多大面积的地被植物,才能对景区的温度和湿度有良好的影响?引进外来物种的数量,能否预先考量?城市和旅游发展已经对景区的生物造成多大的影响,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持平衡?
“如果能有一个专门针对西湖景区开发的生态评价指标体系,这些问题都应该能得到解答。”高小辉说。
对西湖新景区开发所遵循的“生态优先,最小干预”原则,让胡绍庆觉得很欣慰。“从杭州的情况来看,越来越多的大型工程都在重视生态平衡问题。这是一个城市与生物之间,和谐共存的可喜信号。”
胡绍庆说,在他头脑中,有一幅令人向往的美好图画:城市的树木像森林一样不用浇水施肥,自由地生长;野生的天鹅安然地降落在人类脚边,优雅地散步;人类作为生态系统一分子,合理有序地利用自然资源,城市在前进,生态更平衡。
“也许这条路还要走很久,但是我们必须坚持,而且我们正在朝这个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