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年3月底开始，武义县城闹市区一幢单元楼的住户们老是闻到楼道里有股怪味。住户们观察了几天，发现怪味是从一楼一套空房子里飘出来的。

　　4月9日，怪味越发重了，邻居叫来了房主吴先生。

　　吴先生打开房门一看，惊呆了：一个陌生男人死在他的房子里！

　　1.老李

　　2008年2月1日，武义县山区又飘起了大雪，积雪达到12厘米厚。当天，浙江省气象台发布暴雪和道路结冰红色预警信号，全省各地纷纷停开省际、市际及区间班车，约10万旅客滞留。

　　2月1日傍晚，武义县汽车西站门口，一辆出租车前，两个小伙正和司机砍价：“300元？太贵了！”

　　老李(化名)掂了掂手里的包，向出租车走去。他在永康一家厂里打工，下午领到工资，正要回乡下柳城过年。但永康到柳城的班车停开了，他只好先坐车到武义再转车。可好不容易到了武义车站，所有去乡下的班车都停开了。

　　“小伙子，我们一起搭个车？我也去那，司机师傅，便宜点吧！”听两个小伙的口音像是柳城一带的，老李凑了上去。

　　司机面无表情，摆摆手。

　　每人要100元，老李有点心疼。出门前，他把所有衣服都套在了身上，把钱分成两笔藏在身上。老李盘算着：万一丢了一笔钱，至少还有另外一笔钱在。

　　“算了！”年轻小伙转身走人。“等一等，你们去哪里？”老李叫住他们。

　　2.死者身上有1000多元现金

　　这桩案子，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曾给侦查员带来很多困惑。一开始，大家觉得，像是熟人作案。

　　“案发现场是一个密闭环境，看上去，要比在野外发生的案子难度来得低”，现任武义县公安局局长助理、刑侦大队大队长蔡高鸣话锋一转，“但没那么简单，因为案发现场的蹊跷处很多。”

　　案发现场是3室2厅的套房，其中朝南的一个房间内，躺在地上的死者遗体已高度腐败，地上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门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过一样。

　　隔壁房间的门关着。打开一看，地上散落着烟头、玻璃碎片和散架的木凳腿；床单上血迹斑斑。两个房间对面还有个房间，地上有个背包，拉链拉开了。

　　死者的外套背后被撕开，侦查员从死者兜里找到一张身份证和1000多元现金，身份证上写着：“××，武义×乡×村”。

　　房东吴先生说，他不认识死者。这间套房一直对外出租，最后一个房客是在这里开棋牌室的，去年年底前就退了房，之后这里一直没人住。

　　侦查员初步判断，死者曾和凶手搏斗过，难道是仇杀？

　　3.他和谁一起去空房子的

　　一般杀人案，死者身份明确后，等于案子破了一半，但这桩案子显然不是。“当时死者身份的确定，没给侦破带来直接的联系。”武义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中队指导员陈海江说。

　　4月9日晚上，老李家人突然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发现一个死者，正是失踪多日的老李。

　　老李家人反映，老李曾告诉同在永康打工的大儿子说，他2月1日回家，但后来音讯全无。老实巴交的老李在武义县城没什么熟人，也没与人结过怨。

　　金华市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林文录等专家，赶到现场。

　　经鉴定，老李死亡已有两个月。专家们勘察后判断，有床的房间是第一现场，死者可能没有立即死亡，挣扎着爬到了隔壁房间，但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在人生地不熟的武义，老李不可能平白无故去空房子，他是和谁一起去的？这成了破案关键。

　　会不会是谋财害命？有人推断，老李会不会被人引诱到空房子内，当同伙翻包偷财物时，被老李发现，结果把老李打死了。但老李身上还有1000多元现金，又怎么解释？

　　既不是仇杀，也不是劫财，侦破陷入胶着状态。

　　4.气窗可以取下来

　　陈海江的记忆里，他和凶手曾如此接近。

　　作为曾在这房子住过的人，邱某被请来协助调查，陈海江问了他几个“常规”问题。

　　“2月1日晚上你在干什么？”

　　“和朋友一起。”

　　眼前的这个小伙，一副沉稳的样子。

　　案发现场，没发现门锁被撬痕迹，侦查员推断，凶手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不像是流窜作案，他难道有钥匙？

　　房主说，有房子钥匙的人有很多。他又想起件事，退房后，他曾回房间检查过，发现阳台窗户开着，就锁牢了。

　　开棋牌室的房客说，他曾把房间借给表弟小民(化名)住，小民常带朋友来玩，来过的朋友有三四十个。

　　但小民说，退房后，他交出了钥匙，没再去过，他的朋友们也没房子钥匙。

　　侦查员走访了解到，退房后，还常有几个小年轻出入这套房子。紧接着，侦查员发现卫生间的气窗很松动，可以取下来，刚好够一个人爬进去。

　　5.因为争执动了手

　　当时的媒体报道中，对凶手的作案动机曾做如下描述：“两人坦言，几句话不投机，和被害人发生了争执，后又动手打了起来。在两人的木棍和板凳轮番击打下，被害人很快就倒在血泊中。”

　　但老李家人说，老李和凶手根本不认识，老李怎么可能会去那个空房子呢？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发生了什么？

　　侦查员捞到一条线索。

　　有人反映，2月1日深夜，曾看到小民的两个朋友邱某和陶某裤子上有血迹，他们说是去帮人讨债弄上去的。这两人平时没有工作，身上钱也不多，但那天晚上显得特别有钱，请人吃夜宵，还请客去了美容店。

　　两人被再次“请”到公安局。

　　他们说，2月1日傍晚，在车站遇到老李后，嫌打车贵，两人叫了辆残疾车想去住旅馆，老李喊住他们，说自己想和他们一起去住旅馆，和他们平摊房钱。

　　两人想到兜里只剩十多元，估计住旅馆不够，他们想到阿民住过的那个空房子，就提出让老李跟他们一起去，“那还有空调，也不要钱”。

　　爬气窗进去后，他们买来了酒、花生米和饼干，吃着喝着，老李开始倚老卖老，教训他们，骂他们是“毛头鬼(记者注：当地方言)”，他们一听窝火了，和老李争起来，后来动了手，不一会儿，老李倒在血泊里。随后，两人拿走了老李身上掉出的1200余元现金。

　　后来，他们曾回来过，看到老李血肉模糊的样子，逃走了……

　　6.正要结案时发现真正的真相

　　武义县刑侦大队办案指导中队民警吴坚的工作，相当于一个预审员。至今，他仍为案子后来的发展感到欣慰——就在结案前，他发现了案情背后隐藏的真相。

　　“他们的说法也符合现场的痕迹，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两人的说法有点蹊跷。”

　　吴坚看完侦查报告，心里有个直觉：两个年轻人下手，招招致命，甚至老李的耳朵还被剪碎一半。

　　如果仅是因为言语引发的纠纷，他们下手怎会如此凶残？老李身上穿了十多件衣服，外套到内衣都被人从背后剪开——这似乎更像谋财害命啊！

　　案子再度开审。

　　犯罪嫌疑人最后交代，当老李跟他们上了残疾车后，听老李说要回家过年，他们觉得老李身上肯定有钱，而他们自己手头只剩十几元，于是就动了心。

　　“买酒是想灌醉他，”两人轮流给老李敬酒，老李喝了几杯，犯困躺在床上，他们到隔壁房间翻包，没找到钱。

　　他们逼老李交钱，老李吓得从床上跳起，两人用木凳子等打老李，老李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几十元塞给他们，他们不肯罢休，继续打老李……

　　老李倒在血泊中，他们用剪刀剪老李的耳朵，“我们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见老李没反应，两人剪开老李的衣服，从他身上搜走1200元现金(记者注：另外的1000多元，他们没找到)，匆匆逃离……

　　后来他们商量好，万一警察找上门来，就说是和老李发生了争执才动的手。

　　7.凶手的家境让人震惊

　　这案子，令人不由得想起去年热映的美国惊悚片《不要与陌生人同行》(又译：《魔鬼搭车人》)。

　　电影中，一对情侣在开车，一个陌生男人要搭车，情侣高兴地让他上了车，搭车人却是个杀人恶魔；现实中，被害的是想搭车的老李。两个故事的开始，都源于一种盲目信任。

　　办完这桩案子，吴坚和陈海江都说心里很沉重。

　　“从第一直觉来看，老李想省钱，结果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陈海江说，“他完全有经济能力打车，但他不想花这个钱；当犯罪嫌疑人说要去住旅馆，他又提出一起拼房间，也是为了省钱”。

　　“他对人没设防，听到年轻人讲柳城话，以为老乡可靠，就相信了他们，这也许跟他的经历有关。”案发后，吴坚曾去过老李家，老李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家仅有几分薄田，收成也不好，两个儿子都到了结婚年纪。

　　老李死后，家人想让警方出面向犯罪嫌疑人要点丧葬费，为此，吴坚去找过犯罪嫌疑人的家人，结果让他十分震惊。

　　邱某家大门紧锁。村民说，邱某爸爸好赌，有次竟把邱某妈妈当做赌注，结果，邱某妈妈离家出走了，而邱某爸爸从不管孩子，邱某被抓后，他父母的手机都关了。

　　在陶某家，吴坚同样吃了闭门羹。好不容易找到陶某姐姐，她说陶某中专毕业后，一直由家里养着，2005年还因盗窃罪差点坐牢，“家里造房子时，我们搬砖头，他坐在那看电视，还要我们烧好点心端到他手上。”

　　邱某和陶某杀人后，在3月-4月间还在当地企业盗窃5起。

　　案件点评

　　林文录(金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连续两届被浙江省公安厅评聘为刑侦专家)

　　此案的破案条件是苛刻的。现场杂乱，蕴有多种可能性。看上去，凶手的杀人动机不明显，不能立即作出判断，有可能是抢劫，也有可能是纠纷引起。

　　武义警方能从纷乱的现场线索里，层层剥出事实真相，缘于分析到位，侦查人员科学地明确了两大侦查方向。

　　一是死者生前的轨迹。看似案发现场与死者没有任何关系，但从死者要回家这个信息出发，他们看到了死者可能在路上会遇到什么人。

　　二是现场虽然是所空房子，住过的人有很多，甚至连房主自己都说不清楚，侦查人员能一层层调查，放射性的思考方式让他们想到，有可能是与住过这里的人认识的人。

　　侦查人员对现场微小的异常情况，作出两个有血迹房间之间正确联系的判断，也是成功侦破此案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