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以为现在是大灯一开,满地都是针管的年代?!”
——电影《门徒》对白
浙江在线06月22日讯
上世纪90年代,世界禁毒组织专家就已经作出预测:冰毒、麻古等苯丙胺类毒品将很快取代海洛因等传统毒品,成为21世纪的主流毒品。
这种被贴上“黑色前卫”标签的新型毒品,被种种不实描述包裹着:不会上瘾,无损健康,让人精神振作、充满自信,甚至具有神奇的减肥效果……
传言蒙蔽了认知,热衷时尚、刺激的青少年,乃至社会精英阶层忍不住诱惑,纷纷加入新型毒品吸食群体之中。
然而,新型毒品真如上述般既对人体无害,又具有种种神奇的功效吗?在它华丽外表的里面,会不会隐藏着毒魔的狰狞面目?
在“6·26”国际禁毒日来临前夕,本刊记者实地走访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市强制隔离戒毒所和宁波戒毒研究中心,与毒品问题专家、吸食新型毒品人员进行面对面的访谈,为读者带来关于新型毒品的第一手报道。
新型毒品“打倒”传统毒品
6月17日下午,记者在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得到一份新出炉的,名为《宁波市新型毒品吸食人群现状》的调研文章。
这篇长达6000字的文章,用数字和图表客观地叙述了我市新型毒品犯罪的起源、发展和现状,并对如何应对新型毒品的汹涌态势,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和探讨。
“发展速度让人担忧。”文章的作者,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综合科副科长虞烈雄开门见山地说,我市吸食新型毒品的人数在过去几年一直高速增长,截至去年年底,已占总在册吸毒人数的1/2。去年,我市禁毒部门缴获的新型毒品占总缴毒数的95%,就是很好的注脚,“新型毒品其实已经是全市禁毒部门的头号敌人”。
究其原因,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金立峰告诉记者,一是因为全社会对传统毒品的宣传和防治工作非常到位,大家提起鸦片、海洛因,都知道这东西不能碰,它们的市场一直在萎缩。而新型毒品,很多人对它并不熟悉,对危害性也了解不多,甚至有人把它当作和红酒、洋酒一样的娱乐消费品,此消彼长,最终取代传统毒品的地位。
“在新型毒品内部,也有‘优胜劣汰’。”金立峰说,1999年,我市查获了第一起吸食摇头丸案件,至今,新型毒品已经在甬城走过10个年头。这10年来,摇头丸、K粉、大麻、冰毒、“麻古”各种毒品相继粉墨登场。
“2007年前,我市查获的主要是摇头丸、K粉,而这两年,它们已经慢慢退市,被‘麻古’和冰毒替代了。”金立峰说,“麻古”和冰毒属于毒性更强的中枢神经兴奋剂类毒品,它的吸食群体经常将其和黄、赌纠合,相当比例的吸食者参与聚众赌博或集体淫乱,在夜店娱乐文化的包装下,迎合了年轻人热衷狂欢,爱好刺激的特性。
“它们的主力吸食群体就是青少年,全市在册的新型毒品吸食者中,16-35岁的占79%。”金立峰说:“相当比例的青少年,认为吸食新型毒品不上瘾,对身体无害,这种错误的观念,是导致冰毒、‘麻古’大行其道的根本原因。”
对人体损害远胜海洛因
新型毒品真的不会上瘾,对身体无害?带着这个疑问,记者走访了位于海曙区西北街的宁波戒毒研究中心,请教全国著名的戒毒领域专家——美国南卡大学访问教授、中国协和医科大学病理生理博士周文华。
在实验室里,周博士直截了当地对记者说,吸食冰毒等新型毒品,将对大脑神经细胞产生直接的结构性损害,对人体的伤害,甚至“远强于海洛因等传统毒品”。
“海洛因中毒者,经过生理脱毒和美沙酮维持治疗,还能维持相对正常的生活,而新型毒品对大脑、心脏等器官造成的损伤是器质性的,几乎不可逆。”周博士列举了戒毒中心最近收治的23例新型毒品病例,其中7例已被确诊为苯丙胺精神病,剩余的16例也不同程度造成急慢性中毒引起的精神障碍。
“新型毒品损害的主要部位,是人的大脑和中枢神经,它的中毒症状表现与偏执型精神分裂症颇为相似:一是感知觉障碍,二是思维障碍。”周文华告诉记者,吸食者常常会在意识清晰的状态下出现丰富的错觉或幻觉,常常是阴暗、恐怖的内容。同时,吸食者会由敏感、多疑,逐渐发展为偏执观念,被害妄想或夸大妄想,并伴有相应的暴力倾向行为,“包括伤人或自残”。
在位于奉化大桥镇的宁波市强制隔离戒毒所,记者对戒毒二区主任王剑跃也进行了采访。王剑跃说,这里实行隔离戒毒的200多名新型毒品吸食者,约有93%出现过幻听或幻视现象,妄想自己被人追杀、绑架、追债或是被警察追捕,“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的记忆力急剧下降,身体感到极度疲乏”。
“服用新型毒品,还会对心血管造成严重损害。当一名吸毒者服用毒品之后,他的心跳甚至能达到每分钟200次以上,就算是博尔特在奥运会百米决赛之后,也绝不可能出现这么高的心跳频率。”周文华说,全市因吸食新型毒品而猝死的例子并不少见,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中毒者心跳过快,心肌细胞变性、坏死,冠状血管痉挛,“有的病例在解剖后发现,整个心脏的肌肉已经因跳动过于剧烈,而完全撕裂。”
对于治疗方法,周文华和王剑跃都表示,这是个世界性的难题。“还没有治本的方法,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王剑跃说,被治疗人表现为癫狂,就服用抑制剂,如果出现幻觉等精神分裂症状,就给他服用精神类药物,仅此而已。
难以遏制的心魔
对于社会上很多人传言的新型冰毒不会上瘾的说法,记者也进行了询问。
“明确的说法是,新型毒品只需吸服一次,便会上瘾。”周文华说,这种上瘾不同于海洛因的生理依赖,而是更难以戒除的心理依赖。
“人大脑中有一个主管愉快的部位,称作‘奖赏区’,人一旦吸食毒品,该区域就会分泌出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物质,让人感到愉快。而吸食新型毒品者,他的‘奖赏区’会发生改变,让人对愉悦的感觉难以忘却,直至造成心理成瘾。”周文华说,讽刺的是,每吸食一次新型毒品就会让“奖赏区”受损一次,大脑分泌的多巴胺也会逐渐减少,直至完全剥夺人的快感,“要维持原来的兴奋和愉悦,就会促使人四处寻找毒品,并不断加量予以维持”。
王剑跃告诉记者,在对200名隔离戒毒者进行调查问卷后显示,大约96%的被调查者,一开始都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抑制力和判断力,可以掌控一切,然而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不停吸食、加量、再吸食、再加量……形成恶性循环。
“很多人一开始一次只需服用一粒‘麻古’,但1年后,就必须服用10粒以上,甚至几种毒品混合服用才能维持原先的快感。”王剑跃说,这种心瘾非常霸道,很多吸食者明知这样不对,但难以割断“快乐回忆”,相当数量的吸毒者在走出戒毒所后,又会在短时间内重新复吸。
吸食者自白:“从沸点到冰点”
在强制隔离戒毒所二楼的治疗室,记者采访了有着3年吸食新型毒品经历的孙建中。
孙建中,男,宁波海曙人,37岁,未婚,某著名大学英语专业毕业,曾经是家族外贸公司和娱乐场所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我自己就搞娱乐业,摇头丸、K粉、冰毒、可卡因……几乎所有的新型毒品我都试过,没人比我更了解了。”孙建中穿着白色汗衫和蓝色短裤,趿着一双“人”字拖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说。
孙建中告诉记者,他第一次吸毒是在2006年2月,在自己夜店内服用摇头丸,“刚服下去时,感到身体有点困,可音乐一响起,身体就停不下来,好像要把体内的什么东西赶出去”。
“再后来是K粉,掺到红酒中喝,几分钟后,你就能在‘时空隧道’里遨游了,整个灵魂都出了窍。”孙建中说,2007年,他第一次接触了“麻古”和冰毒,服用后,“甚至可以一星期不睡觉”,身体极度亢奋,但是兴奋过后,是漫长的焦虑和不快,“就像是从沸点到冰点”,迫使自己赶紧再找毒品,重新再来一次。
“那些日子,什么生意、产品、亲人、朋友,都抛在一边,满脑子只有上哪儿找毒品这件事。”孙建中说,时间一长,他和客户的联系越来越少,“电话本里不是毒贩、就是毒友”,生意一塌糊涂。
“3年,直接用在毒品上的钱是300万,其他因吸毒败掉的家当,是这个数目的好几倍。”孙建中说,但这些和对身体的损害相比较,还是不值一提,先是莫名的发怒,然后就开始猜疑身边的人,大脑经常性产生幻觉。“隔离治疗快一年了,但是能感觉脑子不好用了,原来再难记的手机号码,听2遍就能记住,现在,10遍也没用。”
“悔到骨子里,要不是我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我想我是挺不过来的。”孙建中捂着头说,现在自己已经倾家荡产,数千万资产化为乌有,还倒欠别人70多万。
“我还不是最惨的,2008年7月,我的一个朋友王某在服用毒品后,突然认为有人要追杀他,从宾馆7楼的窗户直接跳下来,当场摔死。”孙建中心有余悸地说,纵然毒品百般不好,但他还是不能保证今后不再复吸,“那种心瘾难以摆脱,我们不是发疯自杀,就是被药毒杀,好像没有其他出路。”
全社会必须立即行动
记者了解到,由服用新型毒品而发生的公共安全事件,在我市并不少见。
2006年7月,江北区的陈某吸食“麻古”后,常感觉被人追杀,于是用刀在自己的手臂、大腿等处割扎,差点因失血死亡;2007年5月,安徽籍艾某因吸食冰毒过量产生幻觉,在江东区星辰宾馆房间持刀劫持自己的女友,后被警方解救;2009年1月25日除夕,40岁的象山人杜某,又因吸食冰毒过量引起精神障碍,在家中吞食并在室内墙壁上涂抹自己的粪便,后被家属强行扭送到强制隔离戒毒所接受治疗……
6月8日,也就是在记者采访期间,江北庄桥又发生一起吸食新型毒品致人死亡的案例,24岁的四川籍女子万某,在吸食了不到1克的冰毒后,导致心脏衰竭直接死亡。
“新型毒品还是滋生性病和艾滋病温床,严重威胁到公共卫生安全。”周文华告诉记者,在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全国总人口中,有1%~3%是吸食新型毒品人群,由于滥交导致相互感染,每年给国家造成沉重的公共卫生负担,甚至达到全国GDP的10%。
市禁毒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市公安局副局长江国梁告诉记者,近年来,我市各级党委、政府高度重视新型毒品带来的现实危害,切实履行职责,把对毒品的防控工作作为一项重中之重的民生工程。而全市各级公安机关在上级党委政府的领导下,全力以赴,坚持敏锐反应,主动出击,打控并举,不断提升着应对新型毒品犯罪的执法工作能力和工作水平。
记者了解到,市政府在2008年9月9日召开的全市禁毒工作会议中,做出决定:在各级政府中设置专门的禁毒机构,组建专业的禁毒队伍,完善健全工作机制,并把这三项工作纳入各级党委政府的目标考核中。目前,全市已经建立健全禁毒、防毒的体制机制,构建起一整套纵向到底、横向到边的市、县、乡镇(街道)、村(社区)的四级禁毒组织体系。自新《禁毒法》实施一年来,全市已有152个乡镇增挂了禁毒办的牌子,有近4000名禁毒工作人员,为禁毒防治和管控工作日夜奔波。
“但是我认为,最关键的,还是要呼唤全社会都来关注禁毒事业,参与这场与毒魔的战争。”江国梁说:“在此,我衷心呼唤:没有吸毒的人们,千万请珍惜生命,自觉远离;已经在吸食毒品的人,要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娱乐行业、特种场所的从业人员,要担当起社会责任,主动帮助政府隔绝毒源;社会各界人士,要给吸毒人员足够的关怀,要积极参与毒品危害的宣传,自觉抵制,让毒魔没有藏身之地。”
(文中部分当事人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