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何小川正在三门县人民医院治疗。记者请求拍几张照片，老人起身走到病房外，微笑着让记者拍照。　杨辉摄

　　●一个隐在深山里的奇迹●一位默默无闻，却有着非凡境界的老人●何小川，一位千万富翁，为什么离开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回到一个穷山村，呕心沥血奉献13年●他有什么“法术”，给家家户户发了一只下金蛋的“鸡”，让全村脱贫●他患上癌症，为什么依然在山村奔波，为村民鞠躬尽瘁

　　三门革命老区最偏远的山村，发生了一桩从未有过的奇事

　　何小川住院了。

　　消息在挂帘村传开，一家家，一户户，村民们纷纷出门了。

　　山道弯弯。挂帘是亭旁镇最偏远的山村，亭旁是三门县的革命老区。村民走过茶园，穿过隧洞，翻山越岭17公里，赶到镇上，再奔县城，看望小川。

　　已经6年没下山的84岁老婆婆胡彩云来了。

　　全村最年长的99岁老人何昌浪，拄着拐杖来了。

　　在村里的人家全来了，常年在外打工、经商的人，也一群群地赶来了。何才福、何才富兄弟俩专门从宁波回来。他们说，在宁波的两百多号挂帘人，都到医院看望过小川。

　　何军是80后大学生，浙江理工大学毕业后在衢州工作，闻讯也来了。到医院时，赶上小川小便失禁。小伙子含着泪，抱住小川，帮他换上干净的裤子。

　　回去后，小伙子放不下心，就又来医院，先后来了4次。他来得不算多，村民何金满来过不下十趟。

　　村支书何昌寒说，挂帘村132户420多人，没有一户没去医院看过小川。村民何叶青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已在国庆前夕病故。9月中旬，何叶青已经卧床不起，却执意让人把他从家里送到医院。他说：“小川病了，不去看看，我死不瞑目。”

　　联系挂帘村的镇干部陈方都说，全村进城看一位病人，干了27年乡镇干部，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奇事。

　　这位何小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村干部不团结，村民闹分歧，公路十几年修不通。怎么办？村民说，请小川回来

　　何小川是村民们请回来的人。

　　1996年，何昌寒担任村委会主任。那时，挂帘不通公路。村民盼了十几年，但是，村干部不团结，村民闹分歧，公路老是修不通。

　　比修路更急人的是吃饭问题。挂帘人靠种田糊口，但十几年来，人口变迁大，田地却没调整。结果，有的人家一个人吃饭，有5个人的田；有的人家5个人吃饭，只有一个人的田，粮食不够吃。

　　何昌寒上任的第二天就分田。但是，一个村民冲上来，一把抢过村里登记土地的账册，当众撕了。

　　怎么办呢？村民们说，请小川回来。

　　昌寒也想请小川回来。问题是，何小川会回来吗？

　　何小川是挂帘村人，那一年已经58岁。他20岁就入党，当过多年村干部，处事公道，为人仁厚，村里人都信他服他。上个世纪80年代，他响应“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号召，看准汽车配件市场潜力大，进城办厂，资产已经上千万元。他愿意放下自己蒸蒸日上的生意，回穷山窝为村民作奉献吗？

　　昌寒进县城找小川，希望他回村，帮家乡一把。

　　何小川回了一趟挂帘，村里的老人结伴找他，恳求他回来。

　　一星期后，他把厂里的事务全部交给儿子，和老伴一起，从城里又搬回山村，住进以前的老屋。

　　这一回村，就是13年。他当初为什么要回来呢？昨天，躺在病床上的何小川对记者说：“办厂10年，我已经不缺钱了。但回村看看，村民们的日子还那么苦，辛苦一年也赚不到钱，我心里很难受。不答应村民们的请求，我会愧疚一辈子。”

　　村集体没有一分钱，也不摊派一分钱，造出了8.5公里水泥路

　　一回村，小川就被任命为村党支部副书记。以后，挂帘村第一次海选村委会主任，他高票当选。何昌寒当选村党支部书记。

　　小川回村后，和昌寒等村干部一起，3天分好田，两个月接通自来水，然后，开始修公路。

　　联系挂帘村的镇领导陈方都说，小川这人，话不多，但说一句，算一句。有一次，因为工程需要，村里有24座坟要迁，小川一一落实新坟地。缺劳力的人家，小川帮着抬棺材；经济困难的人家，小川资助，但从不声张。旁人问小川资助过谁，他说，记不清了。

　　最后，有3位坟主选来选去，对新坟地就是不满意。他们到底看中了哪块地？3人一说出口，其他村民一片惊愕——他们看中了小川家的地。

　　小川说：“好。”结果，这件事就真的这样定了。

　　村民的意见协商一致了，但修路需要一大笔钱。挂帘村集体没有一分钱，小川发动村民投劳，但不向村民摊派一分钱。

　　资金怎么办？村干部何昌野说，小川头脑灵光，懂政策，办法多，想得出点子向镇里、县里要钱。修这条公路的大部分资金，就是镇里、县里支持的。

　　不过，铺水泥路面时，按照政策，需要村里出小头资金配套，一共12万元，涉及沿线3个村。另外两个村小，人口都只有挂帘的一半左右。小川说，这12万元，挂帘大村出大头，你们两村各出一万元吧。那两村都没了意见。

　　挂帘村民嘀咕，10万元挂帘村集体也没有哇。小川和昌寒一商量，打报告给林业部门，要来砍伐指标，卖树卖毛竹筹了5万元。还有5万元呢？小川垫了3万元，昌寒垫了2万元。

　　何昌寒向记者透露，他当过包工头，也有点家底。

　　铺水泥路面花了7个月，工程管理人员、司机和客人们在小川家里吃了7个月的中饭和晚饭。邻村大溪下的老支书何邦淼说，顿顿一两桌，一桌起码12个菜，有鱼有肉有海鲜，吃得他们都难为情了，但不吃还不行。小川老伴李玉莲很好客，一次不去吃就问你：“嫌我做得不好啊？不嫌就来吃。”

　　村干部何昌野告诉记者，小川没向村里报销过一分钱。

　　就这样，一条8.5公里的水泥路造好了。

　　给家家户户发一只下金蛋的“鸡”

　　挂帘藏在深山里，村民除了打工，主要靠种番薯，做番薯面，赚点现钱。但做番薯面是重体力活，缺劳力的人家干不了。有的村民穷得没一套出门做客的衣服。

　　怎样拔掉挂帘的穷根？小川回村一直琢磨。他和昌寒商议出一招，把挂帘的劣势变优势，让家家户户都赚得到钱——挂帘海拔高，没污染，种茶叶得天独厚。

　　但是，大多数村民觉得，还是种番薯靠得牢。番薯卖不出去，可以喂猪；建茶园投入大，3年后才有产出，到时候，茶叶卖不出去咋办？

　　小川说，番薯照旧种，农闲时开垦荒山建茶园。

　　小川带头投劳，千万富翁跟村民干一样的活，村集体贷款14万元买茶苗，改造出510亩茶园。

　　两年后，即将采摘茶叶的时候，茶园无偿承包给全村各户。

　　茶园成了下金蛋的“鸡”——茶叶价格年年攀高，而且，一到采茶季节，茶商的货车天天开进村，鲜叶、成品统统要。如今，茶叶成了挂帘村的大宗收入。多的人家一年收入八九万元，少的人家上万元，最没劳力的孤寡老人，摘鲜叶也能赚回几千元。

　　茶园建好后，小川和昌寒又跑部门，每亩茶园要来150元扶贫资金和150元奖金，把村集体垫资的窟窿全填补了。

　　村干部何昌野说，13年来，小川一趟趟跑县里，要来各种扶持资金上百万元，从来没报销过一分钱差旅费、招待费。

　　一连3届，小川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

　　去年4月22日，第四次村委会海选。小川恳请村民，不要再选他，他已经71岁了，该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如果不选他，他捐助5万元给新的村委会。

　　结果，挂帘村286张选票，小川还是得了252票。这届选举，亭旁镇106位村委会主任，小川得票率最高。

　　小川得了癌症。出院后，医生叮嘱，回家好好休息。小川却回村里继续忙碌，他说，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2007年4月的一天，何小川发现自己尿血，到医院一查，竟然是前列腺癌，随即开刀治疗。

　　半个月后，他出院了。医生叮嘱，回家好好休息，不能太劳累，否则容易复发。小川在县城的家里休息了几天，就呆不住了。

　　他要回村，老伴和儿女坚决反对。小川说：“村里还有一件要紧事，不做完，我歇不住。”

　　拗不过，老伴只好陪小川回村。

　　这一年，挂帘村面临一件大事。

　　挂帘村的一排排房屋，像帘子一样挂在海拔450多米的半山腰上。然而，这座大山是活的，时不时喘息。最近几年，年年塌方，虽然小塌方，只压死了几头牛与猪，没伤到人，但小川和村里的老人很不安。

　　99岁的何昌浪说，他12岁那年，挂帘对面的大山突然倒下来，埋掉了山下的谢家村，只剩下一个外出的卖糖货郎，回来后发现村子整个没了。以后，挂帘对面的山就被叫做“倒山”。

　　2007年，省里确定挂帘村处于地质灾害点，必须整村迁移。

　　回村后，何小川每天早上6点钟出工，背着一个药壶，带着村民四面勘察，寻找新村址。

　　2007年11月26日，新村址终于选定，开工平整土地。缺少资金，小川就垫资80多万元，昌寒垫资20多万元。

　　小川天天去工地。村民何金赏说，排水沟的每一块砌石是不是牢固，小川都在一旁盯着。看见有些马虎的地方，他就叫返工。小川说，这是以后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

　　2008年除夕，全家人都在县城等小川回来吃团圆饭。孙子从杭州专门回来，看看生病的爷爷。可满屋子的人全齐了，唯独不见爷爷。小川还在村里忙呢。

　　七八个电话打过去，请不回小川。40多岁的儿子在电话里哭了：“爸，今天是什么日子，回家吧。”儿子开车上山，把小川拽回了城。

　　工地上，小川突然昏厥。小川流着泪说，事情半途撂下，对不起村民啊

　　土地平整进展顺利，大家沉浸在喜悦之中，小川的身体却顶不住了。

　　起初，小川从家里走到工地，只要十来分钟，半年后，要花上三四十分钟。半道上，脚抬不动，气也喘不上，小川就坐在何经桩老人的门前歇一歇。何经桩心疼地劝他：“你留在家，有事让村干部来报告。”小川说：“做人，做人，就要做呀。”

　　小川这般拼命，家里人揪心。孩子们打电话来，埋怨母亲看不住体弱的父亲。去年6月的一天，老伴李玉莲见小川脸色不好，让他歇一天。小川不肯，老伴急了，锁上大门，抱住丈夫的腿，不让走。小川说：“歇在家里，看不着工地，我只会更操心。”老伴想想，依着小川的秉性，硬把他关在家里，没病也会急出病，就流着眼泪开了门。

　　后来，李玉莲总说，小川病情复发，就是那时埋下的根。

　　一个月后的一天，烈日当空。小川正在工地上，突然说：“我站不住了。”没等旁边的人反应过来，小川一头栽倒，昏迷过去。

　　村民们赶紧把他送医院，诊断结果是癌症复发。

　　小川再次住院治疗，但出院后，他又回村了。此时，小川已经很虚弱，走不动，他喜欢坐在村口的那棵600年老樟树下，静静地眺望山谷里的新村工地。

　　今年8月份，何小川的病情进一步恶化，骨瘦如柴，不时昏厥，又住院了。全村人一拨拨赶到医院，看望他们敬爱的人。

　　白天，小川笑呵呵地接待村民。夜里，老伴发现他偷偷流泪。他对老伴说：“村民们真好啊，你做了一丁点事，他们都牢牢记着。我心里愧疚，迁村的事做了一半就撂下了，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弥补了。”

　　昌寒劝他，安心养病，不要过多考虑迁村的事了。小川说：“老伙计，如果我能等到新村建房的那一天，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看一眼啊。”

　　昌寒仰望房顶，使劲忍住眼泪，然后，笑着告诉老伙计：“小川，好人有好报，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据台州日报 作者：刘星 周霜 陈思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