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欢欢
李杰
浙江在线11月27日讯
她,19岁,连云港厉庄高级中学的优秀生,今年刚考进浙江传媒学院,才读了2个月书。
他,29岁,浙大博士,不久前刚收到清华大学博士后的录取通知书,原定本周去北京报到。
两人同出身于农村,同样寒窗苦读,同样依靠勤工俭学或助学贷款走过最艰难的日子。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应该为期不远。命运之神却在这时候和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
年轻的生命,承载着自己与家庭的双重期望。如何直面死亡?谁能帮帮他们?
“我不怕死,我怕他们看着我死”
19岁的她叫辛欢欢,一头披肩直发,眉目清秀,脚上拖着一双粉红色的大头娃娃鞋。若不是脖子上插着留置针管,与常人一般无二。
4日清晨,欢欢有点发烧,以为得了甲流,去学校附近的东方医院看病。
4日晚上,室友小妹接到欢欢的电话,说已经抽了血,但医生不让她回家,怀疑血液有问题。
5日傍晚,医生以签字为由将小妹带出欢欢的病房,告诉她,欢欢情况很危险,有呼吸衰竭的迹象,要尽快通知她的家人签字做手术。小妹大脑一片空白。
6日,欢欢高烧40度。医生嘱咐小妹,不能让欢欢睡着,怕她昏迷。
9日,医生趁欢欢爸爸走出病房时,告诉欢欢,已确诊,她得了白血病。
“我们学校还不够大,大学应该再大点儿,书再多点,看书的人再挤一点……”
欢欢想象中的大学生活,应该如《爱在哈佛》中的场景:灿烂的阳光下,女主角抱着一叠书,夹杂在同学中边说边笑着走进教室……
能到杭州来读大学,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欢欢的家乡是一个不出名的小镇,她非常努力地读书,考进镇上最好的中学之一,再考进年级前十名,这样才有机会踏进大学。
光成绩好还不够,还得有钱。事实上,欢欢上大学的机会是她哥哥姐姐牺牲自己换来的。
欢欢妈妈十年前就下岗了,全家就靠爸爸支撑着,他是个修船的,一个月也就2000多元钱。当三个孩子都上学后,爸爸实在支撑不住了。姐姐说,弟弟妹妹还小,让他们读吧。以优异成绩初中毕业的姐姐,早早辍了学,嫁人。哥哥说,让妹妹读吧,我成绩一般,也许考不上大学。高中毕业,哥哥去当了兵。
好不容易高中毕业,大学学费又成了问题。欢欢瞒着爸爸,独自申请了助学贷款。“高中老师说,只要考到前三名,就可以拿到贷款名额。”
就这样,背着债,她开心地上了大学。如她的名字一般,辛苦却快乐地活着。
“医生走到我床边,说我是白血病。我特别想忍住不哭,可是你知道么,我把嘴唇都快咬破了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了……”
转院到省中医院的时候,欢欢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天抽了八次血,她手臂上的皮肤已变得青紫。她还看见,这层楼挂着“血液病区”的牌子。她跑去问医生,自己得了什么病,医生说是肺炎,她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这样的结局。
欢欢觉得无法面对家人。就在几个月前,爸爸还高兴地大摆了五桌酒席庆贺她考上大学。她身上承载着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的全部期望。梦想都还没有实现,还没有叫自己的父母过上一天舒服日子,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她躲在被窝里哭,躲在厕所里哭。她说,“爸爸,你们以后怎么办?”爸爸说,即使卖掉家里的所有东西也要救她。
“以前曾想过以后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没想过活得太长,但从没想过是现在……我不怕死,可是我怕他们看着我死。那样太残忍。”
“我在看《战地记者》。那些战地记者每天都穿梭在枪林弹雨间,都没有害怕死亡,我也不能害怕。”
12楼的走廊里,都是戴着口罩走来走去的人,令人窒息。欢欢独自坐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傻傻地看着窗外。她爸爸一直站在旁边,远远地看着女儿。
这不是一个该直面死亡的年龄,但欢欢必须思考。
医生说,最好在17个月内完成骨髓移植手术,手术费用约25万元。哥哥已经在做配型了,不行姐姐再做。
她想要不要放弃治疗?治病要花很多钱,她活的这19年已经欠家人太多了,还不如拿治病的钱让爸妈吃得好一点。可医生说这病是慢性的,又让她产生了希望。
有一段时间,吃饭成了她最畏惧的事,似乎比骨穿更可怕,可是又很怕家里人担心,只好忍着咽下。
她的人生将发生重大的变化。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她想了半天,很茫然。不期望自己活得太长,但最起码别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更新的QQ签名上写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概念,以为很远,原来很近……”
老师来看她,她拉住老师的手说,她不要休学。“我想早点回学校,抱着书去上课。”说完这句话,欢欢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
“坦率地说,我害怕”
29岁的他叫李杰,1.86米的个子,高大有型。如他的名字一样,他很杰出,是浙大的博士,清华的博士后,还娶了一个浙大的硕士,五个月前刚有了一个儿子。
国庆以后,李杰不时觉得浑身骨头发痛,特别是下颔骨经常痛得嘴都张不开。
16日,他去浙大校医院做了血检。妻子单彩凤发现报告单上面白细胞异常高,作为浙大医学院免疫学硕士,她觉得事态不妙。
17日,医生告诉单彩凤,他们高度怀疑李杰得了白血病。听到那个词之后,单彩凤就看到医生的嘴巴在动,但是讲了什么,她完全听不到。
21日,骨髓穿刺结果出来了,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虽然现在没有钱,可我们一个博士,一个硕士,我想以后的生活很快会好起来……”
在李杰夫妇租住的小屋里,一份来自北京的快件横卧在写字台上。这是清华大学同意接收李杰为博士后的通知书。
李杰出生于辽宁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家里几无积蓄,还有一个待业在家的哥哥。2006年单彩凤通过校内bbs认识了李杰。同样来自农村的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男人。
“他很高,很阳光”,更重要的是他很聪明、很可靠。“从1999年考入浙大,整整9年的读书过程中,他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他做过无数的勤工俭学,在图书馆工作,做翻译、绘工程图纸,什么都干。”单彩凤觉得这样的男人不会让自己饿着。
2008年李杰顺利毕业,去上海一家外企工作,单彩凤留校工作。2008年,两人结婚了。今年5月,一心想再深造的李杰辞去了上海的工作,回杭照顾即将临盆的妻子。6月,他们的孩子出生。李杰给孩子起名叫李凌,父子的名字就寓意于“人杰地灵”的谐音。也就在这段时间,他向清华大学递交了相关申请并获得通过。
一切都很顺利。
“我害怕……”
噩梦的先兆起于10月。
那段日子李杰睡觉出虚汗,而且一直做噩梦。以前他从不知道老婆晚上什么时候喂奶。那段日子,夜里却总是他叫醒单彩凤。直到现在单彩凤才明白,原来是他痛得无法入睡……
刚刚住院那几天,李杰总觉得医生小题大做。即使是化验结果出来,他仍是满腹狐疑:“挂了两天的盐水,我浑身就不疼了,白细胞也降了……我初中时是体育生,后来一直喜欢打篮球,这两天跟几个要好的同学说了自己的情况,他们都不相信我会得白血病!”
11月17日上午,医生告诉李杰他们的初步判断。那一刻李杰打了个寒颤,好像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的感觉……单彩凤完全想象不到一个平时乐观旷达的人,会失魂到这种程度。“他有时打电话来很正常,就问孩子有没有哺乳,说想孩子;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无理由地发脾气,摔电话……”
“坦率地说,我害怕。”当1.86米的李杰说出这句话时,我们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谁能借我60万,几年以后我一定能还……”
因为医生建议不要带婴儿去病房,所以李杰住院一个星期来,只见过两次孩子。“真把我想坏了!”李杰作势要抱抱孩子,想了一想,还是缩回了双手。
浓眉大眼的他,与旧日相片里并无不同,只是顾盼之间多了几分焦灼。
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骨髓移植。可短暂的一年工作,夫妇俩仅有积蓄3万元,这甚至连化疗第一个疗程的费用都不够。更糟糕的是李杰的医保还没有从上海转入清华,断缴了几个月后,他连为数不多的医保的补助都无法享受。
李杰没有退路。无论为自己还是为妻子、为孩子,他必须活下去。“我希望有人能借我60万元,这是包括骨髓移植加上后期支持治疗的费用。”李杰读博期间主要从事齿轮动力传输、发电机转子效率提高方面的研究,博士毕业论文及所在团队的研究成果还获得过国家级奖项。他还参与了几个工业项目的技术改造。他说,60万元不是大数目,凭他的知识和能力,只要能工作,几年内就能还清。
转过身,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在这个年纪得这个病,也太悲哀了一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本该是我赚钱孝敬父母、照顾妻儿,现在却要大家来照顾我……”
我不敢面对他。我想起,他在博客里写的“孩子,为了你,爸爸一定要活下去。”我想起,他在浙大校内bbs上的ID叫unknow(中文可译为“不可知”),ID的个人介绍里写着:“做一只雄鹰,在广阔蓝天里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