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强制隔离戒毒所,禁毒志愿者与隔离戒毒人员面对面沟通交流。 屠春 摄
他们是城市里的特殊人群,10多年前,这些人因为海洛因成瘾、犯罪、堕落。
他们中的许多人,记者都曾采访过,在派出所或戒毒所。印象中,出现在眼前的他们,往往蜷着身子,一脸的鼻涕眼泪。
一个多星期来,我们连续数日走进杭州美沙酮门诊。每天到这儿来的,便是早年那些吸食海洛因的瘾君子们。
进行了美沙酮治疗的他们,如今不少成了杭州的禁毒志愿者。记者找到了其中的两位——李军和王勇(均为化名),听他们说那不堪回首的艰难历程。采访中,记者得知,李军已成功劝说10多个吸毒者开始戒毒。
吸毒10多年
进出戒毒所30多次
红润的脸庞、健硕的身材、爽朗的笑声,这是李军给人的第一印象。看着眼前的他,我实在难以把他与吸毒10多年、进出戒毒所30多次的瘾君子相联系。8月26日下午两点,我们如约来到庆春路上的茶座,李军已带着妻儿在此等候。
妻子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笑呵呵地对我说:“他美沙酮治疗快4年了,现在的治疗量只有当初的六分之一,5毫升。这期间没再碰过毒品。”
一杯清茶入喉,李军开始讲述他的吸毒历程。
“我还记得10多年前,我父亲对我说的话:‘儿子,你马上要走上社会了,有两样东西千万不能碰,一是毒品,二是枪支。’那时候,年少轻狂,父亲的话就是耳边风。要是当时能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也不会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这十几年。”李军一脸愧色。
1993年,刚满20岁的李军已经涉足服装原材料、房产租赁等行业,掘得人生的第一桶金。
一次去厦门做生意,一个朋友递过来一包白粉:“这是身份的象征,很多富人都玩这个,吸下去人就飘飘欲仙。”
李军半信半疑接过白粉,第一口感觉苦苦的,还作呕,头晕晕的。吸食了四五次,有种云里雾里的舒服感。久而久之,他从几天吸一次发展到天天离不开。
“毒瘾最厉害的时候,我曾经拿一种治精神病的药品替代毒品,一次吃了17颗。吃完后,当时精神就错乱了,还砍了父亲一刀,他缝了10多针。”说到砍伤父亲,李军的眼角有些湿润了,“其实每一个吸毒者都知道毒品的危害,比起家人朋友的苦口婆心,更想戒毒的是自己。但每到毒瘾发作的时候,那种万蚁啮骨、万针刺心的痛苦让我无法自拔。”
为了让他戒毒
父亲一次次举报
“有段时间,深圳封关,在杭州特别难搞到毒品。毒瘾发作,我找到了家附近的小诊所开了杜冷丁。事后医生告诉我爸爸,我可能在吸毒。我爸爸知道后很震惊,他苦苦哀求我,但我都无动于衷。”
之后,李军吸毒的地方被警察发现,他被带到了公安局。后来他才知道举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此后,父亲接连举报了四五次。
“当时我气愤地指着父亲大吼:‘我恨你!你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进公安局,你想让我死吗?’而绝望的父亲也大骂:‘你在劳教所里,我一个月还能看你两次。如果你在外面一直吸下去,早晚有一天要吸死。’”
李军说,现在戒了毒,特别是有了儿子之后,才知道父亲的苦心,“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我”。
2005年,杭州开设了美沙酮门诊,李军的父母劝他接受美沙酮治疗。户籍警胡月通把他叫到派出所谈话,从下午1点谈到凌晨3点。
“我当时刚从劳教所出来,第一天就复吸了,哪里会信,只是敷衍他一下。那天是我的生日。胡警官特意给我送来一个蛋糕,很诚恳地跟我说,希望我能戒掉毒瘾,重新做人。”李军说,当时他心头一热。吸毒后,朋友像避瘟神一样离他远远的,胡警官还这么热心地帮他,那一刻他下决心接受美沙酮治疗,戒掉毒瘾!
“胡警官现在就像我的大哥。这4年来,每年我的生日,他都会来祝贺。我父亲住院他也来看望。前两年,他还每隔三五天就来给我尿检。”李军说,他现在对毒品已经没有“心瘾”。
李军喝的第一杯美沙酮有45毫升。一仰脖的时候,他也怀疑,今天不吸毒会不会很难受?结果傍晚倒头就睡,24小时后竟没事。从此,到美沙酮门诊报到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这一坚持就坚持了4年。
“这10多年就像做了一场恶梦,现在梦醒了。虽然我的过去不堪回首,但是我还有未来。”
如今,李军已成了上城区一名禁毒志愿者。当时,上城区禁毒办觉得戒毒人员用亲身经历向吸毒人员宣传,效果会更好,于是成立了禁毒志愿者大队。
“一朝吸毒,终身戒毒,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我自己这10多年就是一个血泪教训。现在我到戒毒所帮教,就是希望更多的人能醒悟过来,”李军说,“这个任务很艰巨,挽救一个是一个。”
在李军的劝说下,已有10多个吸毒者开始接受美沙酮治疗,走上戒毒之路。
毒瘾发作
差一点两次没了命
杭州美沙酮门诊设在朝晖二区五幢居民楼里,挂在居民楼进出口处的牌匾写着“杭州市预防保健门诊部”。
走进楼道,抬头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摄像头,走进二楼就是宽敞的门诊大厅,墙上挂着就诊流程图和各种说明。
护士说,全市登记在册服食美沙酮的人有608人,杭州有两个服药点,一个是这里,一个在上城区。朝晖二区的门诊点每天接待服食人员300多人。
8月22日下午,外面风急雨骤。一名剃着利落板寸头的男子冒雨前来,他拿出治疗卡,报上名字和编号,填写了登记表。护士从移液器里倒出相应剂量的口服美沙酮,装进塑料杯递给他。他仰脖一饮而尽。随后,护士又递给他一小杯开水,看着他喝完,整个服药过程才算结束,前后不到两分钟。
他便是王勇,也曾是瘾君子,如今也成了一名禁毒志愿者。趁着外面的大雨,记者和他聊了起来。
因为吸毒,百万家财被他散尽;因为吸毒,坑蒙拐骗抢他无所不为;因为吸毒,他两次被送到医院抢救;因为吸毒,他落了一身病,丙肝、肾虚、肺结核。“如果美沙酮早点出现……”王勇讲的,是他15年的吸毒、戒毒人生故事。
“1994年,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她经常去广州出差。有一次回来之后,我发现女友竟吸上了白粉。”一开始是争吵,但没有用。
“难道毒品有那么大的魔力?有那么难戒?”王勇自认为是个毅志力很强的人,为了向女友示威,决定亲自试试,结果一吸成瘾。
“一次吸粉之后,手里的香烟没有熄灭,我就飘飘然躺在床上睡着了。香烟把被褥、房子都烧着了,而我一点知觉也没有。邻居发现后,用脚把门揣开,把我送到了医院急救。另外一次,我在宾馆吸食了过量毒品,脸肿得像猪头,人昏迷不醒,是朋友把我送到医院,才捡回一条命。”
“不到两三年,我败尽了父母打拼积攒下来的百万家产。借不到钱,我开始骗、开始抢。我找到爸爸的领导、同事、战友,说我爸病重了,急需要钱。找到发小,说借200元,对方把皮夹刚拿出来,我就一把抢走。渐渐的,朋友都断了,父亲也跟我断绝了关系。”
“我永远忘不了1996年的夏天,妈妈因为恨铁不成钢,在我们家开的饭店厨房里上吊,好在及时发现。当时,我那个悔恨啊,下决心痛改前非,可是毒瘾一上来,我又不是人了。”
“认识户籍民警陈冈,是我生命的转折点。”
那是2002年,当时陈冈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
“我当时眼泪就出来了,说不清是悔恨的泪,还是感动的泪。”
“是他救了我。吸毒让我的脾气变得很暴躁,前两年,我半夜打架被带到派出所,陈警官大半夜地把我接回家。3年来,我自己都不抱希望能找到工作,他却一直在为我奔走。”
“由于开始厌恶毒品,加上有美沙酮的替代,我感觉有了希望。现在,我成了家,有了可爱的女儿。女儿经常跟我说:‘爸爸,你不吸毒了。你现在表现很乖,我要奖励你一颗糖。’看着女儿的眼神,我不忍心辜负她,也不想破坏现在的一切。”
“我已经六七年不碰毒品了,但遗憾的是,父亲至今不肯重新接纳我。当时伤害他太深,让他在同事、领导面前颜面无存。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他能重新认我这个儿子。”
美沙酮替代维持治疗是以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为基础,应用医疗上合法的、使用方便的、作用安全和有效的药物替代毒品,提高治疗的依从性,并通过治疗改变病人的高危险行为和恢复病人的各种功能的一种综合性治疗方法。
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戒毒”,也不是“小毒代大毒”,而是一种治疗方法,如同高血压和糖尿病等需要长期或终生维持用药一样。
美沙酮是一种治疗药物。美沙酮属阿片类镇痛药,按麻醉药品管理。与其他麻醉药品一样,在有资格的医疗机构由医生处方用于治疗目的(如脱毒、替代维持和镇痛)时,其性质属于治疗药物,但当其流入黑市交易和用于其他非治疗目的(如娱乐性用药、获得快感)时,则属于毒品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