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回顾】
今年刚满17岁的小峰是一起故意伤害致死案件的主犯,高一学生。
去年12月26日夜里,小峰和四个伙伴冲进永嘉三轮车夫潘师傅家里,用水管将潘师傅打成重伤,最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他们中,三个17岁,还有一个14岁,和小峰一样,都是在校生。(本报1月19日曾报道)。
“我觉得你报道里面有句话,还是说到我心里面了”,隔着铁栏,小峰说。
前几天,我去永嘉看守所见到了小峰,一个说话时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虎头虎脑的少年。当我问他看到报道的哪句话让他有感触的,“就是最后一句话,‘不管大人是否对错,让无辜的、未成年的小孩来面临这一切,未免太过于残忍……”他说。
他说,看到我们的报道后,想和我聊聊他的故事。
爸爸很没用
小峰是在网吧被抓到的。
打人前的一个周末,小峰回家,爸爸妈妈战火又起。
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叔叔的名字,从父母的牙缝里,他嗅到了恶毒,对小峰来说,那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
他喊:“你们不要吵了,我去教训他们,这样你们就不会再吵了,对吧?”
他冲出门冲进黑漆漆的夜里……那个仇恨的念头就是那时起的。
小峰说,他理想中的一家人是这样的:一家人和和谐谐的,开开心心在一起。
他觉得爸爸很没用,他应该替爸爸来“拯救”这个家,他想让这个家安静下来,让爸爸妈妈对他重视一点。小峰每个星期有200元生活费,但父母吵架了都懒得理他,“我跟爸爸拿,爸爸说没有,叫我跟妈妈拿,妈妈又叫我跟爸爸拿”。
他觉得挡住他快乐的,是那个叔叔。
他找到了同学。
“给你一百元,帮我打架”。
“生意”很快成交。同学又叫来了同伴,在12月28日的傍晚,他们拿着水管冲进潘师傅家里,潘家,小峰以前跟妈妈去过,潘师傅因为喝了点酒躺在床上睡着了。
“知道他后来死了吗?”
“我和同学说打几下就走吧,抓进来后,才知道……”小峰低头,我告诉他,潘叔叔家很穷,家里有三个孩子,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现在他们的爸爸去世了,他们就没依靠了。
小峰低下头,没有说话。
唯一的好朋友
小峰出生于永嘉农村,后来跟父母到了温州市区,父母在菜场卖肉。
一个借读的孩子,在校园多少有点孤独,加上小峰从小到大,从没在一所学校完整地待到毕业,光念小学,小峰就换了三所。
初一上半学期,小峰和一个泰顺来的同班同学成了好朋友,在一个陌生环境里,两个被同学冷落的小孩,很快就走到了一起,“经常一起吃个饭,一起散散步,一起回家”。
他说,和那个同学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开心的时候了,“开心的和不开心的都跟他说”。
小峰说,从记事开始,记忆里总是充斥了爸爸妈妈的吵架声,他不明白自己的家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家一样,一家人坐下来吃饭,说说笑笑,“他们在饭桌上,总是拿白眼,相互瞪来瞪去。”
小峰说,“有次觉得在家里烦了,想离家出走”,可他口袋里只有5元钱,走了很久也没有地方去,他给泰顺的同学打电话,“他说他身上有180元,给我150元”,小峰说,那个同学对他很讲情义,也是他唯一信任的朋友,“好朋友就是没有任何目的的。”
这次离家出走的代价是,小峰发现父母不吵架了,四处找他。但很快,父母又宣战了。
但小峰的这份友谊,没维持多久。那个同学和人打架,小峰去帮他,他们把其中一个人的头打破了。
第二天,小峰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说:“班主任,我不来了,我知道我来了还要听你的思想教育,最后还是要被开除的”。
不再单纯
小峰说,他没去读书,父母根本没打他,相反“他们对我特别好,给我买吃的,买了衣服,买了鞋子”,过了几天,他被送到平阳的武校读书,“原来他们要送我去读书,才对我这么好的”。
在武校时,妈妈和一个男人来看小峰,小峰见这个男人有点眼熟,以前每次回家过年,妈妈带他坐车回家,到一个临时站时,妈妈会把身边带的小酒什么的从车窗口递下去,这个男人就在车窗边接着。
“那天,他们带我出去,那个叔叔给我买吃的,还买衣服”,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小峰说,吃饭时,他去上厕所回来,看到那个叔叔和妈妈神情有点不寻常……
小峰说,他当时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但心里想:“他干吗平白无故对我好呢?”
他不再是个单纯的孩子了。
有一次,他和妈妈回家,半路遇到的老乡带着他们一起去吃饭,“我想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对我好?”
他变得多疑,不信任。
“我现在的朋友都是利用关系”。读完武校读高一了,小峰有了些交际手腕,“我有时跟同学主动讲我家里的事,这也是拉近关系的一个办法”,他一下身边多出了很多朋友。
奇怪的是,他们经常一起玩,一起打架,一起追女孩子,但小峰说他和这些同学在一起,没有像以前和那个泰顺的同学在一起的感觉,“我不信任他们”。
为什么呢?
“现在就是交易,给他钱,让他帮我打架。”小峰说。
尽管小峰这么说,我想,人是喜欢群居的动物,像小峰这样还在贪玩年纪的男孩子,他内心需要伙伴和友谊。在这种交流中,小峰也或多或少得到一些安慰吧。
曾经向好
小峰在讲自己的时候,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闪过孩子气,有时也会脸红,虽然他不是个好学生,但如果没有这次冲动,他可能还当着他的班干部。
出事前,是班级的考勤委员、体育委员和数学课代表,数学课代表是他自己申请的,虽然他的数学成绩不好。一次数学课上,数学老师问:“数学课代表有没有选出来?”小峰就举手毛遂自荐,虽然他每次上数学课,数学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总是回答不出来,可最后老师同意了。
小峰上的高中并不是重点高中,但他心里认为自己上了高中是长大了,小峰说他之所以想当班干部,“是因为以前什么也没当过,现在读高一了么,不一样了”。我想,小峰那一刻心里,还是向着好的吧。
“老师叫我当考勤委员,是想叫我上课不要迟到”,小峰的脸红了,“老师对我好,我也对老师好”,小峰帮老师记录考勤,拿书收作业本,帮着老师去管课堂上讲话的同学,“我看到他们上课讲话,就叫他们不要讲话,或者讲话声音轻点”。
甚至,小峰还得到了班级里一个学习比较好的女孩子的关心,“她跟我说,叫我乖一点,不要吵了。”
小峰说,自己被抓的那天,是星期六,他和女孩子约好在书店碰面。
不恨他们
办案民警说,他们当时调查时,潘师傅说可能是小峰爸爸打的人,当找到小峰爸爸,他说是自己儿子打的,小峰打人后,过了两天,回家告诉了爸爸。
民警说,当他们说要找他儿子时,小峰的爸爸没什么表示,只是问民警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民警说,办这个案子他觉得很难过,涉案的孩子不是家长不管,而是失管了,“就是失去控制了”,也许这种“失管”状态,让家长和孩子的感情变得淡了。
但小峰似乎对爸爸的感情很深,爸爸有时也跟他讲人生大道理,也会打他,“我就让他打几下,他打了,他也舒服了,我也舒服了”,小峰说的舒服是指爸爸打完人后,还是会对他好的。他说他关进去后,爸爸给他买了一堆吃的托人带进来。
谈起妈妈,他显得有点不在乎——其实他的内心并不是。他跟我说过,“妈妈对我也好,经常给我买衣服,叫我多吃点。”
“在里面一个多月,他变胖了。”办案民警说,说小峰没有心理负担,其实也不是,人总是矛盾的,小峰看到那篇报道后,就把报纸藏起来,“我不想让别人看到”。
对父母,小峰说,“我不恨他们,要是恨的话,我自己心里也会很难受”,说到未来,小峰说,“我的高中老师说,人生出来就是为了死,就看你的过程活得精彩不精彩”。
看着他在铁栏后渐渐消失,我突然想到电影《艋舺》里有句台词:“我们一起走进大人的世界,并且一去不回。”
(来源:都市快报 记者 杨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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