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和她卧病在床的爷爷。海燕10个月大时,妈妈就离开了她,“妈妈良心算好的,把我养到10个月断奶才走”。
凯鸿和他的奶奶。凯鸿怕读书,“读书好像坐牢一样”。
14岁的海燕
10个月大时妈妈离开
“爷爷说,妈妈良心还算好的,把我养到10个月断奶才走”
14岁的海燕念小学六年级,住在大岚镇西岭下村一个石头砌成的房子里,屋子有了年代,看起来摇摇欲坠。
海燕由65岁的爷爷沈述丰和奶奶沈根苗带着,两位老人一个患有直肠癌卧病在床,一个有心脏病,每天靠吃三粒保心丸撑着。
那年海燕的妈妈周碧丹(同音)19岁,从贵州被人介绍到沈家。
“我儿子跟她在村里电站见了面,一看相貌挺好,就谈拢了,花了3000元介绍费。第二天她就搬着行李住到我家,去市区买了几件衣服,之后就跟我儿子登记结了婚。”沈述丰说。
就在海燕出生第三天,海燕爸爸暴病离世。
10个月断奶之后,周碧丹弟弟从老家赶来,跟海燕爷爷、奶奶一番商量之后,带走了周碧丹。走的时候留话,千里之外不搭界,今后不要再有任何来往。
海燕说她以前从没想过找妈妈,五六年级之后开始想,有时候会想去外面找一找,有时候又不想找。“担心万一妈妈已经再成家,又有了别的小孩。”
海燕说,她还是希望妈妈能回来,至少可以教她读书。
“班里男生有时候拿这个开玩笑,说我是没妈的孩子,好几次我都气哭了。”
“我爷爷说,我妈妈良心还算好的,把我养到10个月断奶才走的呢。”
沈述丰说,儿子那时候生病借了4.5万元,他靠着打工,用八九年时间还清了这笔债。
“我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老伴身体也不行了,我不知道等我们死了,海燕怎么办。”
海燕的母亲之后确实再没有了任何音讯,唯一留给海燕的,就是海燕这个名字。
念初三的凯鸿
不肯学习最让爸爸操心
鲁水钿从四川秀山娶来的老婆也跑了,为了养活这个家,他10多年前就戒掉了烟、酒。挖花木、烧锅炉、摘茶叶、轧钢筋、做小工,什么都干。
“样样都得拿得起,不然没人看得起你。”鲁水钿说。
出门打工能赚更多的钱,但鲁水钿担心儿子的学习。
尽管光棍在村里是很没面子的。但家里一致认为,再婚,找个后妈对孩子肯定不会好。“戏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念初三的儿子凯鸿,还有一个月就要中考。尽管鲁水钿想关心儿子的学习,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凯鸿周末从不做作业,上学时早点到学校,借同学的抄一下了事。
“读书好像坐牢一样。”凯鸿埋怨说。
普高的分数线需要430分,凯鸿说他目前只能考300多分,在班级排名倒数。
“我爸打算让我读技校,学一门汽车维修的技术。”
说这些的时候,他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83岁的奶奶一直叫他别看了,快去做作业,他不听。
奶奶只能在一旁嘟囔:“管不住了,我心痛煞,一把年纪,都快死了,还操这个心。”
老人总是跟孙子唠叨,读书有饭吃,看电视没饭吃。老人讲不出大道理,总是举一些亲戚家孩子的例子,但这样往往招致凯鸿的反感。
记者采访的那天晚上,奶奶又开始唠叨他,凯鸿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良久突然喊出一句:你话这么多!
老人说孙子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孙子说,同学都有网友,我连电脑都没有。
凯鸿说他曾接到妈妈一个电话,“我妈给家里来过电话,跟我爸说,需要钱,汇1000块过去,她就能回来。我爸照做了,结果还是没有回来”。
“我妈行踪不定的,说手机是借工友的。只有她找我们的份。”
“我爸就是脾气不太好,我只要做错一点事就发火,有时候他自己身体不好,工作累了,衣服找不到了,也冲我发火,还用石头砸我,从小学一直打到现在了。”
“我接到过妈妈电话,她行踪不定的”
母亲过早离开孩子性格最让人担心
当地一位有着40年教龄的老师告诉记者,对于那些离家女子,当年镇上的态度是解救就不解救了,留得住就留,留不住也没办法。
让他忧心的是这些孩子。
“他们往往性格孤僻、内向、冷漠,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还有着深深的自卑和失落感,有些则性格暴躁。”
记者碰到过一个叫小垒的男孩,他的妈妈在他7岁那年离开。
在近半个小时的对话中,几乎全部都是记者在说,男孩一直站着,低着头,即使回答,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到。
记者问他想对妈妈说点什么,沉默了5分钟。他才低声说:“希望她能回来。”
交通不便条件恶劣山区留不住老师
在教育上,需要忧心的或许不仅仅是凯鸿这些孩子。
一位初二的家长曾给余姚市教育局写了一封信,说自己的孩子已有两年没上音乐课,因为学校没有专职的音乐、体育教师。
因为教育质量的差异,山区但凡有条件的家长都把孩子送到山下更好的学校念书,山里学校学生人数每年在以六七十人的速度减少,有人担心学校最终会被取消。
另外,山区小学很难留住年轻老师。
有老师告诉记者,虽然每年学校都分配进来年轻新考上的教师,但编制挂着,人却从来没见过,理由是——“借调”。这位老师的课则需要其他老师分担。
大岚村成立外来媳妇俱乐部作为镇上对外宣传的一个模范载体
对于单亲孩子,当地政府并非不重视,镇上曾要求每个村上报外来媳妇的姓名、年龄、原户籍和来到村里的时间。
一份2010年5月的官方数据统计显示,整个大岚镇共有外来媳妇489人,村主任鲁碧安告诉记者,两年里这个数字又有增加,“留不住的现象大多发生在六七年前,那时光一年就能跑掉10多个。现在,经济条件有所改善,外来媳妇外逃现象极少发生。”
“大岚村里还专门成立了外来媳妇俱乐部,已是镇上对外宣传的一个模范载体。”鲁碧安说。
而究竟有有多少外来媳妇生下孩子后跑了,当地政府并没有为此调查过。
仅记者个人的统计,大岚镇中心小学有学生180名,没妈的孩子有34人(包括孤儿);大岚中学150多名学生,21名学生没有妈妈(包括孤儿)。
【采访手记】
在我所有的采访对象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晰记得老婆离开的日子,然后告诉了自己的孩子。这就像一个祭日,永远铭刻在孩子的心里。
在山区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同一个班级,同一所学校,同学之间差异并不大。真正的隐患会发生他们心智开始成熟,走出大山,融入社会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落差,产生自卑情绪,丧失生活信心。
这些孩子对母亲的离去并未表露太多的怨恨,也有人表示理解,自责家境太差,留不住人。
在采访中,一位校长问我,你报道的目的是什么,他说在20多年里,他见过各种社会团体,各路记者,最终无非来几个结对的,捐点钱,学校忙碌一下,结果能有什么用?
余姚当地妇联也成立了“爱心妈妈团”来关心这批孩子,但因为交通原因,爱心妈妈们跟孩子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我想这篇报道,至少能让大家知道,就在我们身边,还有这样一群孩子,他们需要帮助,需要关心。
都市快报 记者 韩宇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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