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首席记者 童俊 通讯员 陈赟 6月1日发自浙江杭州

　　高墙，铁丝网。

　　浙江省未成年犯管教所。

　　上千名未成年的孩子规整地坐在教室上课，又齐刷刷地出操。

　　在孩子们的印象里，关于曾经拥有的几个儿童节，记忆已经开始模糊。

　　他们中大多数都认为，儿童节只是12岁以下过的节日，那些年带来不少快乐的纯真已经逐渐远去。

　　从他们略微不安的眼神里，我看到，他们依然渴望礼物，渴望家人的宠爱，渴望伙伴的分享。

　　幸福的人都一样，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隔着高墙，他们与外面的世界清晰地划开了一条界限，没有自由，等待着涅槃重生。

　　案例分析：“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长大了想当有钱人，不让父母受苦

　　小安(化名)1994年9月17日出生，处女座。

　　2010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

　　看他第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一种冷冷的漠然。

　　采访前，管教民警曾善意地提醒我，面对生人，孩子可能在心理上会有戒心和抵触。

　　我伸出手，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没有意识到，我会跟他握手。仓促间，他的手使劲地在衣服上擦了好多下，将手心的汗渍擦干，才握住我的手。刹那，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剧烈地抽动。

　　小安的老家在四川某东部城市，来自一个偏僻的山村。

　　父亲是在建筑工地做水泥匠的，母亲是做小工。

　　父母来浙江打工已经10多年了。

　　在小学三年级，小安来到父母身边，就读于当地的一家民工子弟学校。

　　期间，他又辗转过两个学校。

　　小安成绩一般，只有语文成绩比较好，特别喜欢写作文。

　　曾经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叫“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小安这样写道：我想当一个有钱人，不想让父母再受苦。

　　因为他几乎没有见父母买过一件新衣服。

　　捡塑料瓶子卖钱 沉迷上网玩游戏

　　民工子弟学校条件较差，他曾经去过城里的学校参观，宽敞明亮的教室，先进的教学设备，让他萌生了羡慕，嫉妒，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在这样的学校里上学呢。

　　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心理越来越强烈。

　　小安对学习开始失去了兴趣，迟到、早退、旷课，玩电子游戏机，去黑网吧上网，玩穿越火线的网络游戏。

　　父母早出晚归，很忙，根本无暇好好关注小安的学习。

　　父母每天给小安2元零用钱。他们不知道，这2元几乎每天都通过卡槽，被游戏机吃了。

　　零用钱不够花。

　　小安就去街上捡塑料瓶子，捡一下午，就能卖几元钱，接着再玩。

　　由于小安在家里比较乖，每天上午出门，晚上背着书包回家，以至于父母长期都没能发现。

　　后来，捡塑料瓶子的人多了，大家都欺负他一个小孩。

　　于是，他就向身边的同学借。平时小安在班级里人缘还不错，大家都愿意借钱给他，靠着借款，小安又混了快一年。

　　上了初中，还是民工子弟学校。

　　尽管父母给的零用钱已经涨到了8元，但加上中午吃饭，买点零食，基本也花光了。

　　看到有同学穿耐克、阿迪达斯等名牌，他的羡慕也变成了妒忌。

　　没钱了，他就骗。

　　跟父母谎称，学校要买校服和学习材料。

　　只要跟学习有关，老实巴交的父母都会很爽快地掏钱，尽管日子过得很紧巴。

　　上初一那会儿，小安还第一次参与了打架。

　　一个要好的同学被初三学生欺负了，喊他帮忙，他们5个人把对方2个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小安说，第一次打人，他的心跳加速，事后浑身发抖，想想都很后怕。

　　瞒着家人辍学 离家出走混社会

　　初二上半年，小安辍学。

　　他写了一张纸条，托同学转交给老师，说以后再也不回学校了。

　　当然，这一切，小安的父母都还蒙在鼓里。

　　直到一天，母亲发现儿子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家庭作业了。

　　在家人的盘问下，小安将实情和盘托出。

　　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母亲则坐在一边不停地抹眼泪，唉声叹气，求他回学校上学。

　　场景至今让小安震撼，但依然没能换得他的浪子回头。

　　第二天，小安拿着20元钱离家出走了。

　　在同学表哥的介绍下，小安到一家机械厂当学徒，包吃住，每月800元。

　　干了三四个月，小安就不辞而别了。他说，厂里规定太多，不自由。

　　之后，小安就跟在网吧认识的社会青年们混在一起，成天出入KTV、酒吧等声色娱乐场所。

　　有时候帮人打架撑个场面，提着收缩棍前往助阵，就能分到一两百元的辛苦费。

　　他经常打，已经没有了第一次心跳的那种感觉了。

　　有一回，哥们的女朋友在酒吧被人欺负，小安就和一帮人赶到了对方的包厢。小安操起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就朝对方砸去，导致对方左侧肋骨被打断两根。

　　因为未满14周岁，小安被关了两天，就出来了。

　　打架斗殴，小安经常出入派出所，已经是“常客”。

　　为替哥们出头 讲义气的他捅死同龄少年

　　2010年4月的一天，小安和哥们在溜冰场玩。期间，哥们被一个少年碰倒了，哥们就踢了对方一脚，对方很不服气。小安就跟哥们将对方揍了一顿，随后骑摩托车跑了。

　　过了两天，两人又去了溜冰场。上次被打的少年叫了七八个人将两人截住。

　　于是，双方就混战成一团。

　　寡不敌众，小安身上吃了不少拳头。

　　他抽出了随身携带的20公分长的刀，拽住打他的少年，朝对方腹部狠狠地捅了数刀。

　　小安说，当时刀只露出了刀柄，对方的白衬衫都被血给染红了。

　　趁着慌乱，小安和哥们拦了一辆出租车跑了。之后，又逃到苏州，躲在一家黑网吧上网。

　　两天后，小安和哥们落网。他们得知，被捅的那个少年已经死了。哥们判了10年，他判了无期。

　　小安说，当时在法庭上听到法官的判决时，母亲当场就哭晕了。

　　他自己的脑子也一片空白，流着泪，很想祈求法官，那种久违的害怕，浑身颤抖的感觉又回来了。

　　受害人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跟着父母在浙江打工的。

　　为了赔偿受害人，父母把所有积蓄拿出来，又问亲戚朋友借了不少，东拼西凑了10几万。

　　愧疚家人 每天祈祷父母身体健康

　　小安入狱的时候，年仅2岁的妹妹还不会叫哥哥。

　　母亲原本是要带妹妹回老家，只留父亲一个人在浙江打工。

　　但母亲又放心不下他，就把妹妹托付给老家的外婆带。

　　现在每隔一个多月，父母就会来看他，经常给他带自己做的布鞋和衣服。

　　为了避免不开心的话题，一家人聊得最多的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妹妹。

　　小安知道，现在只有妹妹才能让母亲有一丝的微笑。他也担心，等他出去后，妹妹早就不认识他了。

　　刚入狱，因为刑期长等因素，小安的情绪很低落，不喜欢跟周围的人说话。

　　那把刀，那摊血，甚至那个人，都会时常出现在小安的梦里，惊出一身冷汗。

　　监区的教导员汪文虎，年纪比他父亲还大点，是个和蔼可亲的半老头。

　　经常找小安聊天，谈心，帮他出主意。

　　小安说，他在汪教的眼神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东西，跟父母的渴望一样。

　　每到生日，管教民警就会推着蛋糕走进监室，与其他人一起送上祝福。

　　上午学习，下午劳动，学习技能。

　　单调却有规律的生活，让小安逐渐地调整过来，改造也更加积极。

　　平日里，小安经常给父母、爷爷、外公、外婆写信。

　　只有爷爷当过村干部，会识字，也给他回信。

　　爷爷在信里说，家乡的变化可大了，跟城市里差不多，让小安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家。

　　很多晚上，小安枕着那些信件入眠，偷偷流泪，他说，最愧疚的就是家人。

　　“我不知道，爷爷、外公、外婆能不能等着我出狱的那一天。”

　　入狱两年，小安已经从原来的1米57长到了1米68，体重也从90多斤增加到120斤。

　　他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

　　但在两年里，父母却苍老了许多。

　　“每次探视的时候，我都发现，母亲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眼角的皱纹也密集了，父亲的背驼得更加厉害了。”

　　于是乎，他每天都在祈祷，父母能身体健康。

　　因为，身陷囹圄的他现在能做的仅仅就是这些。

　　浙江未成年人犯罪总数持续走高

　　刑法上，未成年人是指已满14周岁，不满18周岁的自然人。

　　记者了解到，当前，我省的未成年人犯罪总数持续走高。其中2007年与2009年的年增长率超过10%，分别为10.23%和12.67%。

　　浙江省未成年犯管教所教育改造科科长方国娟分析，当前未成年人犯罪目的多为侵财性。抢劫、盗窃、抢夺等侵财性犯罪占总人数的80%以上。大多则采用暴力、威胁等手段。抢劫、强奸、故意伤害、寻衅滋事等暴力或带有暴力色彩的犯罪，占70%以上。

　　不少未成年人犯罪是因为某种偶然事件诱发和特定情景刺激，临时起意。故意伤害案件中90%以上都是因相互之间言语不顺便持刀相向，把对方刺伤。

　　未成年人犯罪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团伙犯罪。据统计，半数以上的未成年人犯罪属团伙作案范畴，且呈逐年上升趋势。主要以“哥们”义气为纽带，以同学或酒肉朋友为桥梁，拉帮结伙。

　　这与80年代那种组织松散、活动公开或半公开的犯罪团伙和90年代以流氓斗殴为主的犯罪团伙有着明显的区别。

　　当前，未成年人犯罪的年龄也由几年前的十七八岁逐渐降低到十四五岁。除少数为在校学生外，其他均为文盲、小学、初中毕业或辍学的城乡无业人员，属于受教育程度相对低的群体。

　　值得关注的是，目前外省籍未成年人犯罪比例递增，已经接近2/3。

　　改造一名未成年犯可以挽救一个家族

　　从事未成年犯管教工作已经23年的管区长朱云芳说，心理发育不成熟是未成年人犯罪的根本原因。

　　未成年人正处于生理和心理发育阶段，缺乏成年人所具有的分析、判断、识别能力，很容易受到外界不良因素的引诱、剌激而形成错误的人生观。

　　从近几年来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看，他们在校期间很少接触法律教育，缺乏辨别是非的能力。而学校为了高升学率，忽视了思想道德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使得未成年人遇到思想、心理问题都得不到及时解决。

　　据悉，在未成年犯中，有严重心理问题的占10.3%，有心理问题的占37.8%，心理异常的占67.5%。属于人格指数偏低的群体。

　　朱云芳建议，家庭、学校、社会要对未成年人及早进行心理干预，加强心理健康教育，并增强他们的法制观念，培养遵纪守法的行为习惯。

　　家庭教育是预防未成年人犯罪的第一道防线。

　　在朱云芳碰到的案例中，就有父母忙于工作对孩子放任自流，更有甚者不惜让孩子辍学务工，对孩子只养不教，甚至袒护、怂恿。

　　也有的家长教育简单化、专制化，用大棒政策，打骂、体罚孩子，造成家庭关系疏远和感情上的隔阂。孩子因为怕遭父母打骂而出走流浪，被坏人利诱、教唆，从而走上犯罪道路。

　　朱云芳说，未成年人在走向犯罪前，都会有一个过程，出现厌学、早恋、网瘾等特征。因此，家长要多关心孩子，及时发现，并能用正确的方法进行引导。

　　特别要对“特殊家庭”进行社会支援，对父母双亡而无人抚养的未成年孤儿，要通过孤儿院等社会福利机构负责照料；对经济困难的单亲家庭给予必要的社会救济；对父母一方有违法犯罪行为的家庭及时进行帮教。

　　省司法厅厅长赵光君曾说过一句话：“女子监狱和未成年犯管教所是特殊的。改造一名女犯可以挽救一个家庭；而改造一名未成年犯可以挽救一个家族”。

　　因此，浙江司法行政部门对未成年人犯罪一直坚持“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原则，通过发挥司法行政机关的惩教功能，促使他们改过自新。

　　为了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促进未成年人全面发展，2010年6月1日，新修订的《浙江省未成年人保护条例》正式实施。

　　对有严重不良行为的未成年人，有条件的地市应当设置专门学校，让其接受特殊教育等。《条例》还特别强调，父母在未成年人成长过程中的责任与义务，突出了家庭教育在孩子教育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浙江省司法厅负责人表示，预防和减少未成年人犯罪工作是一个宏大的系统工程，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关注。

　　备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A Brighter Summer Day）即改编自台湾青少年真实杀人事件的电影作品。　

　　剧情简介：小四生长于公务人员的家庭环境里，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父母的希望，兄姐的骄傲。小四在学校医务室认识一位清秀的女孩小明；他为她跷课逃学，也为她与眷村的小流氓结怨。可是，小明因为家庭贫困而寄人篱下，换过很多家庭，所以极度缺乏安全感，交往过很多男朋友。当然，小四对这一切流言斐语并不是没有耳闻，只是他选择不愿相信。先前，Honey为了小明而杀眷村帮派头目红毛，跑往台南躲避风头后，再度回到小公园。

　　Honey对小四很友善，也相信他和小明在一起能让小明幸福，而小四则被Honey的风采所吸引。可是，由于筹办中山堂音乐会幕后的帮派竞逐之下，眷村帮首领山东伪造车祸，害死Honey。

　　汪狗要求小四的公务员父亲串通舞弊不果，因此陷害小四的父亲涉嫌匪特，小四的父亲因而被带往警备总部拘禁讯问，受尽反复侦讯与逼写自白书的煎熬。后来，等他被释放的时候，已完全变成一位开始与现实妥协的人。

　　由于Honey的死讯和父亲的变化，让小四变得焦躁不安，开始对社会上的情况有所不满。某日，他发现自己的新朋友，公子哥小马竟然悄悄与小明相好，乃暗下决心要惩罚小马，以实现对这个社会的反抗。傍晚，小四带刀出门后碰上了小明，而小明则以自己真实体验及价值观念向小四提出质疑。

　　最后，小四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之下，失手刺杀小明。

　　小四遭法院一审死刑宣判，为国民政府迁台后首件少年刑事杀人事件，震惊当时社会。二审高院更审为十五年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