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6月24日讯 嘉兴,又称禾城,因历史上曾“野稻自生”而得名。6000年前,这里孕育了马家浜稻作文化。
海南岛,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具有全国绝无仅有的光温资源优势,是中国独一无二的水稻南繁基地。
从1971年起,每年的11月中下旬,一群来自嘉兴农业科学院的育种人与家人作别,像候鸟一样追赶春天的脚步,奔赴海南培育水稻良种,次年4月才回来, 40年来从未间断。南来北返之间,相继育成水稻良种140多个,累计推广面积4.2亿亩,增产稻谷80多亿公斤,并使嘉兴2009年以来全市晚稻平均单产连续3年突破550公斤,位列全省第一。
近日,记者赶赴海南陵水育种基地,体验他们的艰辛付出和无悔选择——
“只要育种需要,天涯海角也要去”
海南,满眼苍翠,生机盎然。
记者驱车穿行在从海口到陵水的环岛高速上,一块块稻田不时掠过车窗,农民正在田间劳作。
“小黄,又来啦?你们浙江人来得最勤快了。”近日一早,打开位于陵水的嘉兴南繁基地大门,51岁的本地科辅工何淑琴一脸诧异,把嘉兴育种专家黄海祥迎进了门。
这已是黄海祥今年第三次来海南。
“我们是一群追逐太阳的人。”嘉兴市农科院名誉院长姚海根说,每年冬天,他都要去“天然温室”海南育种,一去就是三五个月,30多年来从未间断。
所谓南繁,就是到海南加种一季水稻,以加快新品种选育和良种繁育的进程。“一般选育一个水稻新品种需要七八年时间,有了南繁北育,就可缩短一半时间。”姚海根说,嘉兴市农科院目前有6个南繁项目组,共有29名南繁育种人。
“只要育种需要,天涯海角也要去。”姚海根今年刚刚卸任嘉兴市农科院院长职务,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春节是在海南度过的。而在姚海根担任院长的18年间,他以单位为家,回家过夜的日子很少。
姚海根的海南宿舍位于基地三楼。房间里,一个积满茶垢的大水壶、两顶破旧的草帽、一台电扇、一方书桌、一把藤椅和一张小木床,几乎就是全部家当。
指了指书桌前一盏挂着的节能灯,何淑琴说:“姚院长几乎每晚都加班到凌晨一两点。”她拿起藤椅上破旧不堪的坐垫,棉絮早已暴露在外,“姚院长不舍得扔,一直在用。”
自2008年新建基地后,嘉兴农科人的住宿条件虽然有了很大改善,但房间仍显拥挤,每套房间的客厅都被改成了卧室。6套房间里最多时住了近30个人。
2008年,姚海根正在海南育种,母亲突然去世。当他接到电话赶回家时,只能送母亲最后一程。提及这些,姚海根声音哽咽:“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愧对父母。”
今年33岁的湖北人蔡金洋已连续3年去海南育种,为照顾幼子,妻子辞去了工作。一次,蔡金洋妻子生病,远在海南的他放不下手头工作,只好让妻子回娘家,由娘家人照顾动了手术。
“每天都忙得连轴转,家里的事根本顾不上。”来嘉兴6年多,蔡金洋没陪妻子出游过一次,就连周边的乌镇、西塘等景点也不曾去过。为图省事,蔡金洋在市区买了一小套二手房,直接拎包入住,“我耗不起那装修的精力。”
在嘉兴市农科院,许多人甚至将自己的生命浸透在一颗颗稻种之中。
姚海根年近古稀,选种时依然每天下田七八个小时,晚上回家,两脚浮肿,只能靠人帮忙才能脱下雨鞋。
杨尧城研究员身患慢性肾病,曾被医生“判决”再也不能去海南干重活,可他带上满满一箱中药,照常出现在海南的试验田里。
“怕苦就不要干这行,育种也是育人”
在嘉兴市农科院采访,育种专家们总爱自称“农民”。
第一眼看去,这些肤色黝黑、皮肤粗糙的专家,因经常要光着脚、卷起裤管,顶着烈日在田间劳作,外表与普通农民无异。
杨尧城就是其中一位。虽然年近七旬,早已功成名就,可杨尧城依然坚持每年去海南育种,“年纪大了,更要与时间赛跑。”
最考验人的是,要在四五十摄氏度高温下为水稻授粉。“水稻开花一般是中午时分,这是最佳授粉时机。”杨尧城说,他们必须抓住这短暂的一个多小时,有时一连要完成100多个组合的授粉。
“怕苦就不要干这行,育种也是育人。”杨尧城说,如今他招收徒弟时,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怕不怕吃苦?
无论在南繁基地还是在嘉兴农科院试验田,40年来,这些育种人几乎每天天一亮就下田耕耘,有时要一直忙到月上柳梢头,像工蜂一样辛勤劳作。海南陵水县城7公里之外,便是嘉兴南繁基地的九田冻育种基地。“四五年前,这一路还都是泥沙路。”黄海祥边走边说,那时在十多厘米厚的泥沙路上骑车,一不小心车轮就陷进泥沙,连车带人一起摔倒。
说话间,我们来到离育种基地200多米远的一个路口,下车步行。时近中午,松软的泥沙路在脚底下滋滋作响,阳光炙热,我们的衣衫不一会儿就已被汗水打湿。
穿过一片椰树林,方方正正的28亩试验田映入眼帘。但见田中水稻大多已收割,还有一些稻穗上套着实验袋。“一般五月初,我们就将收割下的种子运回嘉兴。”黄海祥说,别小看这28亩田,这里每年提供上万份材料。
艰苦的环境,尽显育种人创业的韧劲。嘉兴市农科院原副院长周建曾负责嘉兴海南育种基地的建设,从上世纪80年代建起5间简易工作用房到如今投资近300万元建造的3层楼,从选址、办证、土建到监工,周建就是靠着一辆摩托车“跑”出来。
“去海南几十次,最难忘的是摔了三跤。”周建说,2006年,56岁的他为新基地选址,一连跑了4个乡镇的十多个村,途中不慎摔倒,幸亏路人发现后及时送往医院;2008年,一场大雨冲毁了田坝,在抢修水利设施时,他一骨碌从坡地上摔了下去;2009年,他开着摩托车去办土地证时,遭遇车祸,昏迷了三天三夜。
周建说,比起育种专家们的艰辛,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更高更优更好,就是我们的追求”
姚海根,30多年来已培育85个水稻新品种,累计推广种植面积2.8亿亩,被誉为“江南水稻育种大王”;
杨尧城,1994年主持选育的食用优质早籼稻嘉育948,至今每年推广种植面积在100万亩以上;
黄海祥,连续16年赴海南育种,育成我省第一个长粒粳稻品种嘉禾212,被列入国家计委优质水稻示范推广项目;
……
采访中,育种人的成绩单总比他们的言辞“漂亮”许多。正是凭借这些育种人一点一滴的努力,嘉兴市农科院40年来相继育成了水稻良种140多个,累计推广面积4.2亿亩,增产稻谷80多亿公斤。
育种,光凭吃苦还不够,更需要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由高级农艺师李金军主持选育的嘉优5号亩产量及抗性在国家晚粳稻新品种区域试验中,最近连续两年名列第一,今年省农业厅布置的10个粳稻高产示范方中,有7个用的是李金军选育的品种。
“育种需要厚积薄发。”年近六旬的李金军从17岁开始就业余搞水稻育种,与稻种打了40多年交道,也只是最近10年才集中出了成果。“如果没有长期坚持,就可能育不成一个新品种。”为了育种,李金军曾婉拒了国外大学学习的邀请,也放弃了去行政部门工作的机会。
无独有偶。黄海祥1989年从嘉兴农校毕业时,放弃了留校任教的机会,选择了育种事业。当年有同学笑称,“少了一个教授,多了一个农民”。如今,黄海祥主持选育的优质长粒粳新品种嘉禾218去年推广种植面积20万亩以上,稻谷加工成米,一公斤最低卖8元。
上世纪90年代,随着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加快,大量农民向城市转移。一向种两季水稻的嘉兴农民,因忙于务工,纷纷改种单季晚稻,粮食总产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姚海根感到肩上压力陡增,确立了新的科研目标:提高水稻产量与劳作效率。此后,通过遗传育种手段实现大穗与矮秆组装,他培育成源库优化型晚粳稻新品种“秀水110”,产量增加7%左右,获省科学技术奖一等奖。
令专家们兴奋的是,这一品种高产、优质兼顾,适合轻型栽培和机割、节省劳力,符合现代农业规模经营的趋势,可以把更多的劳动力从农田里解放出来。目前,这类品种已在我省近一半面积的耕地及上海等地种植。
“更优更高更好,就是我们的追求。”姚海根说。一代代嘉兴育种人,正是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刻苦钻研,勇于创新,让嘉兴的水稻育种一次次走在全省前列。2001年,富昊伟主持培育了杂交中籼稻品种嘉优99,参加浙江省区域试验时,虽然高产、优质、多抗,但由于纯度不过关,没能通过审定。
通不过审定,就意味着无法大面积推广。正当富昊伟一筹莫展时,浙江大学农学系的舒庆尧教授打来电话,商讨是否可以通过辐射诱变改良育性。采用这种方法,既可保持原有品种特性,又可在苗期喷施除草剂将杂株剔除。
次日,富昊伟就背上一袋种子去了浙大。一个星期后,他带着处理过的种子到海南种了半亩田。接下来的100多个日日夜夜,富昊伟一心扑在这半亩田上,当年收获了50多公斤种子。
第二年,富昊伟用这50多公斤种子种了10亩田。“关键是能否筛选到一株对除草剂敏感的突变体。”富昊伟说,看似大海捞针,他心里却充满了期待。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反复试验,富昊伟终于发现了一株突变体,解决了难题。如今,他将嘉优99转让给福建一家种业公司独家开发,并通过福建、江西的审定,去年推广种植面积近10万亩。
“老姚,我来拿种子啦!”平湖新埭米业公司总经理王炎林老远就冲姚海根打起了招呼。十多年来,王炎林总会准时来找姚海根要种子。有了好种子,王炎林这几年打响了“金平湖”牌无公害大米,去年销售1000多吨,售价比普通大米高出五成。
采访中,我们不时被来领种子的人所打断。不管是种业公司老总还是普通农民,姚海根都热情地无偿提供试种种子,“只有多收集试种的反馈信息,多摸摸市场行情,才能让科研有的放矢。”
这不是一句空话。20多年来,每逢国庆节,姚海根都会到嘉兴各个县市的稻区走上一圈。“到田间地头听听农民对种子的评价,我心里才有底。”姚海根说,育种就是为农民服务,农科人的论文就写在大田里。
凡注有"浙江在线"或电头为"浙江在线"的稿件,均为浙江在线独家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或镜像;授权转载必须注明来源为"浙江在线",并保留"浙江在线"的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