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鹏、王智奥两兄弟在废弃的铁道上玩耍。记者吴煌实习生斯旭诚摄
浙江在线07月26日讯 暑假，对于杭州的很多孩子来说，意味着出国游、夏令营，以及游戏陪伴的空调房……
而对于另一群像候鸟一样趁着假期来到杭州的孩子来说，他们没有电脑，没见过ipad，不知道什么是“植物大战僵尸”，“出国游”对他们来说大概是另一个平行世界才会发生的事情……
望江门附近的南落马营，有一个地方被当地人称为“三角道”。
这里有一段废弃多年的铁路，沿铁路的两边，搭起许多简易房；这里是一处城中村，以前叫望江村，因为房租便宜，聚集了许多外来务工人员，有附近中策橡胶的工人、出租车司机、夜市小摊主、各种小生意人……这些外来务工人员的很多孩子，都是小候鸟。
【故事】
女孩王萌
与父母相处的日子最幸福
前天傍晚六点不到，女孩王萌在废弃的铁轨上走着，她穿着印花T恤、短裤，脚上是拖鞋，手里拎着个空啤酒瓶。王萌说，她要去给爸爸买啤酒，爸爸等在家里呢。
王萌是安徽砀山人，开学读初一。放暑假后，她跟弟弟来到杭州，与在中策橡胶厂工作的父母团聚。这是他们第三次来杭州了。
王萌父母租住的地方，是南落马营的一处农民房。房间不到10平方米，一张床占据了差不多1/3的空间。王萌的爸爸王师傅，正在地板上的一个小矮桌边吃晚饭。晚饭是一盘蔬菜和几个馒头。
地上收拾得很干净。王萌说，床太小，一家人睡不下，晚上的时候爸爸要打地铺。
“在老家的时候，一星期跟爸妈打一次电话。”王萌说，每年暑假，她能跟父母在一起呆一个多月，这是姐弟俩觉得最幸福的日子。
想不想来杭州读书？王萌摇了摇头。“杭州很好，但在这里很陌生……”王萌说，虽然已经来过杭州三次，但她总感觉跟杭州距离很远，杭州很陌生。
最大的娱乐方式是看电视
爸爸妈妈都很忙，一周只有一天休息，休息的时间，爸妈带王萌和弟弟去过西湖，去附近的超市买过吃的，还去了几次附近的小公园。
“公园好玩，有那个像自行车的东西，还有那个站在上面会一晃一晃的东西……”说起公园，正在看电视的弟弟王佳乐兴奋起来，他最喜欢的就是公园里的健身器材，这些东西他们在老家都没见过。
“早上爸爸还带我们去领了蛋糕！”单位每年会发几十块钱的蛋糕券给生日的职工，王师傅和老婆平时不舍得买，等姐弟俩来了，带他们一起挑自己喜欢的。“好贵。”王萌指了指五斗橱上的一罐巧克力核桃，“要22块钱。”她有点心疼。
来杭州后，姐弟俩的生活很单调，父母上班要三班倒，有时候上夜班，白天下班回来就要睡觉。大多数时间，姐弟俩只能呆在房间里看电视，没有认识的朋友，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弟弟王佳乐有一本很宝贵的“小人书”，记者拿过来一看，是本“植物大战僵尸”的攻略。记者问王佳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有没有玩过？王佳乐摇摇头，随后很自豪地补充说：“是爷爷买的小人书。”
“真希望他们的工作可以不那么忙……”王萌说着，低下头。
捡瓶盖 兄弟俩
没有伙伴玩，“发明”捡瓶盖游戏
傍晚6点，贯穿南落马营的那段废弃铁路上，两个小身影在奔跑、追逐着，时不时蹲下来，在地上翻找着什么。他们是两兄弟，哥哥8岁，叫王智鹏，读小学二年级；弟弟6岁，叫王智奥，还在上幼儿园。小哥俩是安徽人，他们也是小候鸟。
爸爸王洪岗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来杭州打拼近10年了，两个孩子都在老家长大，爷爷奶奶带着，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
“很想带他们在身边，但实在照顾不过来。”王师傅叹口气，两个孩子因为和父母呆的时间太少，都有点不亲了，孩子们的教育，就更指望不上了，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里很多房子都拆了一半，太乱了。”王洪岗说，两个孩子刚来杭州，他就给他们“上了一课”，主题就是让他们不要自己乱跑。
“这是啤酒瓶盖，我回家要把这些都砸平。”小哥哥手里拿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了几十个啤酒瓶盖，这是小哥俩这几天的“战果”，没有小伙伴可以玩，他们就发明了这个游戏，这些瓶盖是他们的玩具。
离小哥俩玩耍的那段铁路不到5米，是一座拆了一半的房子，断墙上不少砖头、水泥块都已经松动了；地上除了各种建筑垃圾，还布满碎玻璃、废钉子，小哥俩就穿着人字拖在这里跑来跑去。
“很担心他们的安全啊。”王洪岗说，他上白班，早上出门孩子们都还没起床，下午回家都要四五点了，老婆上夜班，白天在家要补觉，很多时候顾不上孩子。“小孩子在这里乱跑，很容易受伤，小的那个在家里就摔过，脸上缝了很多针。”
“知道这里不安全，但没办法，这里房租便宜，老婆上班也方便。”王洪岗说，孩子妈妈在旁边工厂上班，附近倒也有小区房，但房租太贵了。他们原来租住的那家房东已经搬了，房子也拆了，现在换了一家住，一间不到10平米的房间，450元一个月。
卖梨少年
不想一个人呆着
卖梨少年黄俊
晚上8点刚过，望江门夜市依然人流涌动。
衣服、鞋帽、小家电、旧书杂志、水果……各色摊子一溜排开。
和杭州的其他夜市相比，望江门夜市消费低，来这里逛的，很多是住在附近手头并不宽裕的外来务工人员。每年七八月份，经常能看到一脸疲惫却带着满足笑容的父母，牵着来杭州过暑假的“小候鸟”，一起逛逛夜市，玩个摇摇车，看看衣服，再买点当季的水果，拎着满满的收获回家。
一辆小卡车临时改装成了卖黄花梨的水果摊。摊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姓黄，忙着过秤、收钱。摊侧，有个平头的细瘦男孩，在埋头“工作”，表情专注、手脚麻利——把泡沫箱里的梨一个个拿出，撕去包装纸袋，迅速鉴定是否完好，码在摊头的梨堆中，供顾客挑选。
男孩叫黄俊，在老家江西上饶刚念完小学六年级，暑假一到，他像往年一样，由爷爷领着来到杭州，和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的爸妈、姐姐度过两个月。
黄俊的爸妈在望江门附近的一个农民房租住，大女儿已20岁，也在杭州打工。
几乎每个晚上，吃完晚饭，黄俊都会跟着爸妈来到夜市，摆好摊、收拾好黄花梨，忙碌一晚上的生意。
“不想一个人呆着。”黄俊腼腆地笑笑，额角在夜市的白炽灯下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他来夜市帮爸妈一起卖梨的原因，和爸妈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很珍贵，虽然在夜市，要忍受杭城夏夜的热辣，还有凶猛的蚊蝇。
最大心愿是每天卖完自己削的梨
他很喜欢杭州，很喜欢西湖，最喜欢六公园的音乐喷泉。
“真好看！”说起音乐喷泉，黄俊停下手中剥包装袋的工作，看着西湖的方向，眼睛里闪着光。从2007年开始，每年来杭州，他都会去看音乐喷泉。“一共看过六次！”黄俊记得很清楚，但因为爸妈的工作都在晚上，虽然离西湖也不远，但看一次音乐喷泉也成为奢侈。
“想来杭州读书……”黄俊的声音很轻。但他也知道，爸妈每天早出晚归，进货，白天要在家门口摆摊，没有时间照看他，他理解爸妈的决定，所以几乎从不提起。
黄俊的妈妈刘花平聊起儿子，语气里有无奈和愧疚。刘花平说，黄俊很懂事，有时候白天中午家里人太累了在房间里休息，家门口的水果摊是黄俊打理的，吆喝、挑水果、过秤、收钱，几年的暑假，已让黄俊成为一把好手。“他数学好，每次考试都能考90多分，算账也比我们利索。”
陌生的城市，没有认识的小伙伴，也没有机会去书店、商场、游乐场。
虽然有点孤单，不过黄俊这个暑假最大的愿望是，能将自己每天剥的梨卖完。他一天大概要剥两三百个。
【调查】
进入城市的“再留守”
废弃的铁路，玩耍的孩子。他们，从老家“飞”来，只为与父母一聚。
可在陌生的环境里，他们的暑假，过得怎么样？昨日，记者也随机问卷调查了80多名小候鸟。
结果显示，对76.09%的小候鸟来说，与父母团聚，是来杭州最开心的事。
但事实，并不如他们来时所期待的美好。
52.17%的家庭，只在晚间休息时分，才能小聚一会。“他们很忙，工作三班倒，爸爸和妈妈还错开的。而且，他们也不是每个周末，都能休息的。”从安徽来的四年级学生小洪沮丧地说。这意味着，作为农村的“留守儿童”，假期来到城市后，却成为另一类型的“留守儿童”。
那么，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熟悉的伙伴，宽阔马路上车来人往的匆匆。到底哪里，可以寄托一个“完美的开心假期”？
在问卷调查中，有17.39%的小候鸟觉得，“在杭州，没有玩伴，很孤单”。当城市的孩子出国游学时，小候鸟们却“从没有参加过夏令营”。看电视，成了他们暑期生活中最大的乐趣，41.3%的小候鸟说，“在家看电视，是暑假的活动”。而34.78%的小候鸟说，“没有什么活动，只是在家做作业。”
虽然80.43%的小候鸟说，“暑假里，爸爸妈妈有带我出去玩”，但细看内容，你会惊讶。其中，43.24%的小候鸟提到，“逛超市夜市(望江门夜市)，去附近公园、父母工作的地方玩也是出游”。
其实，小候鸟还希望去更多的地方。“去西湖、去动物园、去杭州乐园玩水、去海底世界”是他们最大心愿。也许，在城市的孩子看来，他们的心愿怎能称为心愿。可对小候鸟来说，这可能是他们盼望整整一夏，都不会实现的梦想。
因此，尽管他们已“飞”来父母身边，仍有84.78%的小候鸟希望，“父母能有更多时间陪我”。
小候鸟的安全难题
南落马营，并非是你所想的整齐的工业宿舍区，而是成片的农民房。
这里，或是一栋栋三四层小楼。每层隔成五六间房，每间不足10平方米，住了一家4口。这里，昏暗逼仄，值钱的家具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
这里，或是一排排平房，每户门外都放了痰盂和浴盆。“公共厕所要走1000米左右，才能到。洗澡，也只能搬个盆子在房间里洗了。”对于这样的环境，他们却轻描淡写。
这样的环境，并非他们所愿，只是因为无奈。
而父母的无暇照顾，也让小候鸟的安全成了大难题。
据浙江省公安厅110指挥中心统计，今年从6月1日到7月18日，全省共有51个未成年人因溺水身亡，其中大部分为外来务工人员子女。
在企业众多、外来人口密集的杭州市萧山区，公安部门发现，外来务工者子女离家出走案件频发，报案数占失踪人口总报案数的20%以上。
在南落马营，敞着大门是一致的习惯。“爸爸妈妈没有说，一人在家要关门。”一位2年级的小候鸟说，“爸爸就在旁边的工厂，他能看得到我这里的。”可就在记者进出门的10分钟里，并无大人过来询问。
看着记者进门，小候鸟们也并未提防。他们自信地认为，自己有识别坏人的办法。“我会问，‘你来干嘛？’我还会问，‘你是不是我爸爸的朋友？’”小候鸟认真地说。可坏人，会否认自己不是朋友吗？
在南落马营废弃铁路的尽头，有条流经杭州的河道。这里，也是小候鸟玩耍处。“有好多小朋友过来玩的，抓螃蟹和小虾。”小李笑着说，似乎还在回味捉蟹的乐趣。但河水，并不平静，“有小伙伴抓螃蟹时，没站稳，就掉到河里了。不过幸好，岸边的水不深，就自己爬上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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