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记者说要给她拍照,翁文英摆出了台上的风姿,在楼道上唱开来。
浙江在线10月22日讯 “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坐在衢州市京剧联谊会副会长翁文英那堆满了各色京剧唱片的家里,欣赏着她的即兴表演,不得不说,这其实也是一种享受——看她七步走场,唱腔一板一眼字正腔圆;水袖轻扬,身段一颦一笑仍可窥见当年风华。
即使是花白的头发,翁文英也要梳得一丝不苟,听闻记者说要给她拍照,她立刻起身,要求换一身好看的衣服再拍。她很健谈,主动要求记者猜她有多少岁,我猜“大概50上下吧”。翁文英得意地把头摇了又摇:“我今年68岁啦!”一边说着,眼睛里盛满了慧黠又满足的光芒。
转身回到戏里,她又立刻成了那个依偎在叱咤纵横的霸王身边、唱着从一而终、哀婉决绝的虞姬。电影《霸王别姬》里有一句台词:“不疯魔,不成活。”就是翁文英的真实写照。
若说青春美好,谁言从未失意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从小我就跟着亲戚生活,在1996年之前,我都生活在紧邻上街的一条小弄堂里。
小的时候,弄堂可是我们这群孩子玩耍的好去处,扔沙包、滚铁环、跳大绳……还有挑着“绿豆担”走南闯北满肚子故事的货郎,在经过这里时,也总要放下担子歇一歇。货郎担子上经常挂着一串画得花花绿绿的面具,尽管画功粗糙,我却对它们很感兴趣。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种面具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剧脸谱,但拥有那样一个描画着美丽花纹的面具,却成为那段时间里我最大的心愿。那时候的小孩没什么赚钱的门路,我只能用捡的牙膏皮和冰棍杆换钱,就这么攒了一个夏天,才终于凑够钱买了一张漂亮的脸谱。后来机缘巧合,当多年后我第一次在现场看到京剧表演,看到他们精描细化的那一张张脸谱时,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后来,当我自己也走上了京剧票友的道路,我想,也许童年里那张美丽的脸谱,早已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京剧的种子。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在衢二中上学,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当时我的音乐老师还夸奖我是“艺术的嗓子”。那时候,我白天下了课和同学们打乒乓球,放学回家就着广播听《霸王别姬》、《贵妃醉酒》……我喜欢梅派艺术,那富丽堂皇又高雅清婉的唱腔,凄婉悲壮的故事,听得多了,自己也能跟着哼。同学们也爱听我唱,经常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围在我身边,要我唱他们喜欢的剧目给他们听。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高中毕业没多久,就碰上了“文化大革命”,我不得不暂时放下北上学习京剧的梦想。当时,22岁的我被分配进了市冷冻厂工作,尽管我所在的办公室有一个广播,但在那个“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戏文都被视为“封资修”的年代,广播里天天翻来覆去就只放着8个样板戏。不过,只要还有戏能听、有戏能唱,我就觉得日子过得不那么苦闷。
“连自己都感动不了,怎么去感动观众?”
“文革”结束以后,国家讲,可以大胆地演,那些原本被“打倒”的剧目才一个一个地恢复起来,戏曲也进入了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
那时,我学戏学得很入迷,经常独自一个人就跑到上海去,和那里的票友们交流心得,你教我怎样甩水袖,我教你怎样行腔偷气,大家都很热心。最多的时候,我一个月跑了六七趟上海,像“天蟾舞台”和“逸夫舞台”这些地方,我每次都要去,从早听到晚,怎么都听不厌。要是觉得台上哪位老师唱得好,他们一下台我就迎上去,要拜他们当老师。也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两位影响我一生的导师——顾安华老师和范石人老师。
当年在上海滩,只要提起唱老旦的,人们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顾安华。在“如何唱好一台戏”的问题上,顾安华老师反复强调一点就是“学腔易、唱情难”。他曾经告诉过我,戏曲其实就是把故事情节揉进了音乐节奏的过程。每一句唱腔的设计都有它独特的含义在里边,说白了,唱戏就是给观众讲故事,既然是故事,就有人物有情节,有人物在那个特定环境的特定感情和相应做出来的动作。因此,每唱一段戏之前,都应该对这段戏的来龙去脉有所理解,这样才能领会到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变化,也就是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千万不要把观众当傻瓜。如果连自己都感动不了,怎么去感动观众?”范石人老师也曾经这样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要进入角色,唱谁就是谁,进到人物里面唱,不要站在人物外面唱。”当年他的这番话,一直深深刻在我脑子里,成为我唱戏必须遵循的原则。
也许是受他们的影响,我唱得最多的也是戏曲中的老生、青衣等角色。在京剧里,花脸的嗓音粗狂,旦角的嗓音尖细;老生则是沧桑悠长。我珍惜每一次登台的机会,有一次,有个和我交好的上海票友告诉我一个消息,“逸夫舞台”缺个老旦,我一听立刻喜上心来,连夜坐火车去上海面试。尽管之前没有唱过那个角色,但我只花了一个星期,就读透了剧本,学会了这个角色的走台、唱腔,最后在选角时,成功得到了登台演出的机会。
上世纪90年代,我曾经在市区县西街的“五一剧院”饰演《红灯记》中的李奶奶一角,和我搭戏的女演员是余丽苹,她饰演铁梅。在唱到“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那一段时,李奶奶的唱腔也会随着剧情变化而变化,既有面对敌人时的小心谨慎,又有谈起儿女身世时凄凉的哀伤,同时还要带着一鼓坚信革命必将胜利的豪情。那天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演出过程中,全场鸦雀无声,但演出结束后,观众的掌声响了很久很久。后来还有不少戏迷来到后台要求和我们合影,看到卸去了老旦装束的我,惊讶了很久:“没想到李奶奶还这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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