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11月02日讯 这是第285例。
10月27日,家住上虞市的施爱群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三小时后,他被送到了浙江大学医学部人体解剖实验室。这是三年前他和自己的一个约定。这一天,他来赴约了。
年底,他的名字将会出现在实验室侧门的一块纪念碑上。这是浙大医学部在今年五月底建成的“无语良师碑”,也是杭州市首个遗体捐献者纪念碑。
刻下一个名字,需要10分钟。这是对他们最具体、最永远的纪念。
迟到的庄重回应
它小得很安静。以至于走在两米开外小路上的人们,甚至一个嬉闹的背影,就遮着了目光。
只是在每一个有太阳的日子,西垂的阳光照耀在纪念碑的右上角时,那里的字就有了些许斑斓的色彩,你会不由自主地去注视它—— “无语良师碑”。
走近去。你还会看到一篇近300字的碑文,“他们的生命已然终结,却无私地浇灌着他人的健康之树……”纪念碑的两侧,各矗立着一块碑,上面是236个遗体捐献者的名字。就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三块碑呈U形,中间种着一颗万年青。
“对捐献者和家属而言,这是一个迟到的庄重回应。”任老师抚摸着碑上那些名字,心中的内疚依然无法释怀。这个一辈子从事人体解剖教学的高级实验师,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为建纪念碑奔走请愿,因为牵涉太多,一再耽搁,今年纪念碑终于落成了。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深深藏在他的回忆里。他们中,最大年龄的是107岁,最小的只有1岁多。
“这是公安系统的一位老干部,以前曾被打为右派,很多年后才得以平反,没想到临走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一位很年轻,他的家里很穷,父母好不容易供养他读完大学,刚参加工作不久,结果就遭遇了不幸,太可惜了;
这是浙大的一位老教授,是浙江最早的日语教授。”
……
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不,还有。
在实验室办公室,任老师拿出厚厚一摞表格。这是实验室今年收到的157份遗体捐献自愿表。
你看到只是一张普通的A4纸。况且,需要填写的信息也实在太过乏味——基本信息、登记照、个人和家属意见。
人们并不知道这“同意”二字落笔时,会在一个家庭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那些争吵有多么地激烈,那些泪水又多么地令人肝肠寸断。
焦点无一例外地集中在“家属意见”一栏。
有人写着“我们并不想的,但是出于尊重老人……”;有人为减少争执,会郑重其事地写下“望亲朋好友不得干涉我神圣的决定”;也有人因家庭意见相左,负气空着这一栏,寄回表格,实验室老师都会一一打回电话轻声细语地解释要尊重家属意见。
即便是那些寄来了完整的同意书,有的依然没有了“后来”。在这里,那些早在二三十年前寄来的同意书,有一半没有了下文。默默地放弃,也是一种艰难的决定。
任老师特别能理解他们的决定,“有时候,身体也是亲人的。不能只顾自己。”
更何况,在这里,每一位逝者都会有一段特殊的“生命之旅”。这期间,他们会被浸泡在福尔马林药水中,会无数次躺在解剖实验室台上。即便是家属希望留下骨灰,这个心愿也只有在两年半之后才能达成。
听说了这么多,或许你才能理解任老师心中沉甸甸的内疚。每一个“同意”的背后,都是对医学教育事业的无比信任。
纪念碑落成那天,来了一些家属。他们从不理解到最后释然的心理煎熬,终于得到了庄重的回应。有的人会找到亲人的名字,与之留影,以此铭记。这多少是一种宽慰的落心。这以后,碑前时常能见到鲜花。在这里,他们安放哀思。
在今年的教师节,医学部2009级临床医学系的全部学生来到这里。150多个孩子穿着白大褂,敬献花圈,默哀致敬。那些名字,是他们的事业启蒙者——无语良师。
行进的尊重之旅
旅程,总是从电话响起时开始。
实验室沈老师的手机,24小时开机。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小伙子,从1998年来到这个实验,就开始了运送捐献者遗体的工作。
他的生活就像这手机,时刻处于待命状态。无论是碰运气,还是提前预约,笔者两次前往紫金港校区都扑了空。直到第三次,才见到了他。
出车有时候是大半夜,有时候是年三十。更着急的时候,多地同时打来电话,而实验室仅有一辆负责运送的依维柯,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踩油门。而且,他必须先接回一位,安放好,再去接第二位。这是实验室的规定,“一定要尊重他们,不能同时运送。”
这样的尊重,细微到他的言行里。多年来,他几乎不太穿鲜艳颜色的衣服。每次在谈到遗体时,他总喜欢用量词“例”,而不是“具”。他说,那个字太刺耳,是悲痛中的家属难以接受的字眼。
“做这个事情太伟大了。”这是沈老师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或许是第一次留下的印象太深刻。那一次,下午三点,他接到遂昌县红十字会的出车电话,赶到捐献者所在的小山村时,已是半夜11点,车子又上不了山,四个村民将逝者抬下山,等赶回杭州,已是凌晨六点。
“你可能不了解,像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这样的事情在农村很难让人接受,会被村民戳脊梁骨的。”沈老师说得有些动情了。
从2007年开始,他出车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更多次,他的目的地是驶向那些广阔的浙江农村大地。
当然,一路不总是悲伤。有时候,悲痛的家属会跟上车,再送逝者最后一程。这一路,劝慰总少不了,于是逝者的人生被浓缩成那些鸡毛蒜皮的生活高潮,比如考上大学时村里人全来了,孙子结婚的摆酒场面很壮观……这些絮絮叨叨、形形色色的琐事,在这死亡气息无法回避的车厢里,留下了人生的温度。
这样无限放大的尊重,才刚开始。
解剖课是临床医学系三年级学生才开的课程。安排课表时,实验室特意将这门课安排在每年的下半年。是这样的考虑,江南梅雨多,对遗体不好。
每一次开课,都有一个简短的仪式,所有的学生都被要求不要化妆,统一穿白大褂,默哀三分钟,课上不要嬉闹。
每个学生会有78个学时。快结课时,即使再匆忙,学生们会专心致志地一寸寸把皮肤缝合好,让遗体看起来依然完整。这或许是孩子们能想到的最高敬意了。
当家属们来取骨灰时,这总会有些睹物思人的感伤,但是更多的是感谢。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谢,沈老师说。有时候,捐献者不希望保存骨灰,民政部门会将骨灰撒在钱塘江里。
“总是愿逝者安息吧。”沈老师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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