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年后,历尽沧桑的张文花(左)、张文女姐妹,紧紧拥在一起。记者许康平摄
11月20日,17:31洪建忠先生来电:我妈妈已经75岁了,她六七岁的时候被大人从建德卖到淳安姜家镇,卖给了我们现在的外婆。几天前我偶然打听到,妈妈的老家很可能在建德寿昌镇的同宝山。今天通过建德市民政局,找到了她失散60多年的姐姐和弟弟。周末,我要带妈妈和全家人去同宝山认亲。
记者陈健核实报道:2012年11月20日傍晚,79岁的张有香慢慢摘下围裙,从大儿子手里接过手机。
她不敢相信,电话那头正在说话的人,可能是65年前被抱走的二妹张文女。
“我妈妈叫银凤,有个弟弟叫文才。原来家在“米糊”村(“米坞村”的方言谐音,下同),我五岁爸爸就死了,妈妈改嫁到铜铺山。六七岁,叔叔把我背下山,卖到了港口(方言谐音,下同。)……”
“记不记得姐姐名字?”大姐张有香问。
“没有姐姐……一个大姐很小当童养媳去了。”
“弟弟文才比你小几岁?”72岁的弟弟张志成站在大姐身后,凑近手机。
“小三岁。”
“买你那个人叫什么?”张志成哽咽着追问。
“淳安这边的娘叫李兰香,遂安人,在港口摆过摊。”
张有香紧紧抓着手机,两行眼泪,唰地从眼眶流下。张志成泣不成声:“姐姐……我就是文才嘞!”电话那头,同样哭成一片。
70多年前,三姐弟的名字分别是张文花、张文女、张文才,生活在同宝山上。
风雨飘摇,三姐弟出生
同宝山海拔300多米,在建德寿昌镇,是新安江南岸一个普通山头。
四周丘陵连绵起伏,山坳里散落着许多小村庄。村民们大多来自北方,据说都是从前为躲避战火才隐居深山。
1931年前后,三十来岁的绍兴人张竹灿,逃难来到山东边的早元村,并很快和隔壁三岩村20多岁的姑娘徐银凤成亲。夫妻俩在一个叫米坞的山坡上搭了一个草棚,开荒种地。
山地贫瘠,开一亩荒地,有时只能收成十来棵玉米。夫妻俩起早贪黑,种植高粱、玉米、地瓜,砍柴换盐,只为温饱。
1933年,大女儿出生,取名张文花。徐银凤之后生了7个孩子,但只养活了两个。
二女儿张文女生于1937年,小儿子张文才生于1940年。
张文花记得,小时候她住在茅草搭的窝棚里,和妹妹文女睡在稻草上。窝棚漏雨,父亲就把蓑衣盖在老婆和女儿们身上,自己淋雨。
弟弟文才出生没多久,父亲脸色蜡黄,肚子越涨越大,一病三年。
为给他治病,徐银凤卖掉所有家当,再也无力养活三个孩子。
9岁那年,张文花被送到镇上的刘家村,给人当童养媳。
1944年秋天,43岁的张竹灿病死。料理完丧事,就有人介绍徐银凤改嫁。
没见过面,徐银凤就答应了婚事——他是个樵夫,住在同宝山顶。
母亲改嫁,全家上同宝山
初冬,徐银凤背着小儿子文才,牵着二女儿文女,爬上同宝山。
当时张文才四岁多,他依稀记得,山坡光秃秃的,他和二姐都没衣服穿。妈妈背一段,自己走一段,从没爬过这么高的山。
同宝山顶有个胡村,樵夫名叫蔡瑞富,那年四十来岁,带个儿子叫蔡吉生。文才和文女依旧姓张,叫蔡瑞富叔叔。
依旧住在草棚里,还是吃不上饭。
同宝山比米坞山更没收成,蔡瑞富砍柴换钱,徐银凤种茶叶……张文女带着张文才漫山拾柴火,摘苦叶菜,好的时候,每人一天能吃上一个窝头。
1947年春天,徐银凤和蔡瑞富又生了一个儿子,叫蔡任生。
口粮不够了。
妹妹没了,只能悄悄哭
小弟弟出生时,张文花14岁,已经在刘家村做了五年童养媳,每天挑水、砍柴、打猪草……常被婆婆打骂。
一有机会,张文花会多走四五里山路,到同宝山上砍柴,顺便看看妈妈和弟妹。妹妹文女快要10岁,个子瘦小,大眼睛,樱桃小嘴,好看,像去世的爸爸。
一次上山,张文花发现妈妈被叔叔打了,问妈妈为什么?老实的徐银凤一声不吭,只把二妹文女抱在怀里,抹眼泪。
过了几天,张文花又上同宝山。妈妈和往常一样坐在门边摘茶叶,忽然低下头,哭了起来,轻声说:“叔叔把妹妹卖掉了,不知道去哪里……卖了25块大洋……”
据村里的老人说,当时一块大洋能买一百斤谷子。
65年后,张有香老人依然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我把脸贴在妈妈胸口,什么也没说,跟着悄悄哭。我知道妹妹没有了,舍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在叔叔家里,只能听他的,就是命。”
“当时只能怪自己年纪小,没有用。”72岁的张志成老人说,7岁那年,他已暗下决心,等长大了要把二姐找回来。
1960年,第一次寻亲
同宝山顶,1960年冬天,47岁的徐银凤奄奄一息。儿女们围在母亲身边。
女儿张文花解放后脱离了童养媳的身份,嫁回到同宝山,改名张有香,那年27岁。三弟张文才20岁,改名张志成。小弟蔡任生13岁。
找不到二女儿,徐银凤遗憾离世。整理母亲遗物时,张志成在箱底发现半个烧毁的信封,没有地址,署名李兰香。
张志成鼓起勇气逼问继父,是不是二姐写来的?继父终于全盘托出:“怕你妈去找女儿,我把信烧了。我只知道买孩子的人叫李兰香,是地主。遂安人,在港口摆摊……如果没有那25块现大洋,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
第二天,张志成和小弟蔡任生步行到白沙镇港口,寻找二姐。碰上新安江大迁徙,眼前只有一片汪洋。
再到遂安县城打听,数十万移民,哪里找得到张文女的下落。深夜爬回同宝山,等在家里的大姐张有香等见只有两个弟弟回来,抱在一起痛哭。
卖到新家,她叫洪彩金
淳安县姜家镇霞社村,现在千岛湖西岸。
2012年11月21日深夜,和失散多年的姐姐弟弟说了很多很多话,75岁的洪彩金整夜睡不着觉……她脑子里不停闪过同宝山这个名字,还有被叔叔背下山的情景。
那年她六七岁,妈妈一早出门,弟弟们也不在家。她第一次下山。山路很陡,她骑在叔叔脖子上,一直走到中午,来到一条大河边。
河边在赶集,叔叔放下她,一个老太太给了她一把瓜子。叔叔走了。
每次她哭着找妈妈,老太太都会给两颗桂圆或冰糖。她从来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再后来,她有了新名字:洪彩金。
港口曾经是新安江的一个码头,位置在新安江大坝附近。
洪彩金的养母叫李兰香,遂安县姜家镇人,到港口集市摆摊。
李兰香是遂安县大户人家的姑娘,一生未嫁,有田有房,祖屋门口有两只石狮子。
1949年解放,李兰香被划成富农,洪彩金开始下地干活。1957年,新安江水库开建,港口沉入湖底。60多岁的李兰香一病不起。弥留之际,把21岁的洪彩金叫到身边,拿出一个信封说:“你是10年前,我从建德寿昌镇一个砍柴人手上买来的。他姓蔡,你妈叫做银凤。我害怕你回去找,把信烧了只留了信封,没告诉你。不要怪我心狠。我死后,去找你的亲妈吧。”
洪彩金找到同村读过书的洪逢早。洪逢早根据模糊的地址,写了封信寄到建德寿昌镇。一直没有回音。
1960年,水库蓄洪,遂安古城沉入湖底,姜家镇搬迁到山上。1961年,25岁的洪彩金和洪逢早自由恋爱结婚。
每次遇到建德人,夫妻俩都会问:“你听说过‘铜铺山’(‘同宝山’的方言谐音)吗?认不认识一个姓蔡的,卖了女儿……”
常有人反问:“解放前,卖儿卖女的人家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家呢?”
半世纪后,线索来了
之后的50年,姐弟们为了生活艰辛劳动,拉扯儿孙长大。
张有香的大儿子周景宝50岁,“过年过节妈妈总会提起被买走的姨妈。前年还找人算了命,瞎子半仙说,她妹妹已经没了。妈妈哭了好几天。”
洪彩金的大儿子洪建忠,也是50岁,10年前来杭州打工。和父母一样,一遇到建德人,就问知不知道寿昌镇的“铜铺山”和“米糊村”。
今年9月,洪建忠在纺织机械厂当保安,保安队长傅卫华恰好是寿昌人。一天在酒桌上,洪建忠又问起“铜铺山”,傅卫华的弟弟接话:“我知道有个同宝山,山下有个胡村。从同宝山走到新安江大坝,20里路,走路四五个钟头。如果背个孩子,差不多半天路程。”
洪建忠把线索告诉弟弟洪晓忠,洪晓忠向建德民政局求助。10多天后,地名办的工作人员周永泉打回电话:“胡村并入周村,村民都迁到了山下。问到村里有户姓张人家,60多年前妹妹被卖。”
洪晓忠马上联系周村村主任邹建林,很快,找到了张有香、张志成姐弟!
有种狂喜,叫做团圆
是时候把一家人都叫回本名了。
前天早上6点多,张文女一家12口开了三辆车,赶到建德寿昌镇。
张文才的儿女们一早到镇上迎接,把张文女带回周村。
村口早已经站满亲戚邻居。张文女一下车,就被人群围住,大家都说:“好像好像!”
张文花急忙跑出厨房,拨开人群。
望着张文女愣了两秒钟,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拉进怀里:“妹妹嘴角一道疤,小时候被我一把推到桌角,流了好多血。是妹妹,是妹妹……”
张文女一头扑在姐姐张文花胸前,又拉过弟弟张文才的手,哭得像个孩子。仿佛变回65年前那个9岁小姑娘……
吃过团圆饭,75岁的张文女非要带着家人重新爬上同宝山。三弟张文才和小弟蔡任生带路。张文花也想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爬,被儿孙们拉住,一直站在村口。
50多分钟山路,张文女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同宝山上回荡着鞭炮声,母亲徐银凤坟前,张文女长跪不起……
路过山腰的灵音观时,张文女求到了一支上上签:“东方月明正婵娟,顷刻云盖月半边。莫道圆时还有缺,须知缺处又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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