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讯 湍波追着湍波,水花压着水花,山路上积水成河。在雨雾和雪片的裹挟中,王凌云逆流蹚水,骑摩托车驶上海拔400米的和尚山自然村。
接近零度,呵出的热气模糊了摩托帽的挡风玻璃,他掀起玻璃,眯起眼睛,任雨点击打自己的脸。这位年近七十的执业助理医师,准时赴约留守在经济薄弱村的老少妇孺。
这两年,边远农村本就稀缺的临床医生仍在不断流失。如何在既有政策框架下重配医疗资源,守住医保底线?
“建立社区医生和居民契约服务关系”,已被写进《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从英雄主义的赤脚医生时代,走向契约精神的签约医生时代,嵊州人用一纸“约定”,使家庭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的触角,延伸到偏远山村。
签约:
七万农民有家庭医生
张荣庆在里南乡西景山村的村路口开了家“建华超市”。冬雨中,签约医生史浪平踏进他家门市部后的小房间。
“老张,你的血压140/80,有点偏高,最近要多量几次。”史浪平一边把血压计放进医疗包一边说。
张荣庆回忆道:“史医生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提醒我吃降压药,管得可牢了!”
里南乡卫生院院长朱圣扬说:“农村有些老人经常有病不吃药,或者乱吃药。”一旁的执业医师周敏芳插话说:“怕他们吃错药,我回市区家里一趟,就顺路替他们买药带到山上。”
根据嵊州市签约医生与村民签订的服务协议,签约家庭将免费享受建立健康档案、进行健康检查和评估、开展健康教育、接受健康咨询等服务。
一位专家分析道,尽管个人医术有限、医疗条件欠佳,但签约医生们扮演的是类似于发达国家家庭医生的“健康顾问”角色。
而支撑这一切的,是比市区医院还要严格的考核制度。“市区的医生只要给病人看完病就得了,签约医生还要督促他们戒烟、戒酒、锻炼身体,乡卫生院还通过电话调查、入户随访、问卷调查等方式让签约居民给他们打分。”朱圣扬介绍说,考核结果将和签约医生的奖励性绩效工资(每年2万元)、签约服务补助(如通讯费、交通费等)等经费挂钩。
“大多数山区家庭仍停留在‘小病自己忍,大病进市区’,‘小病不出村,大病不出镇’的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嵊州市卫生局副局长钟璋花坦陈,推行医疗服务契约制,就是要从侧重“办公室坐诊”转向侧重“下乡走诊”,从侧重“有病看病”转向侧重“没病防病”,让签约医生真正成为农民健康的“守门人”。
在嵊州,签约对象覆盖高血压、糖尿病、60岁以上老年人等“重点人群”76045人。试点一年,全市重点人群健康管理指标明显提升,高血压患者发现率从6.37%提高到10.76%,血压控制率从50.3%提高到62.2%。
赴约:
看病体检都有奖励
遇到不愿吃药的山区老人,一位嵊州签约医生就要讲个“鬼门关”的故事。
“三年前,有位八十出头的老人头晕头疼。我上门一测血压吓了一跳:180/120!我给他开了点降压药,都是国家基本药物目录里的,两三块钱的药可以吃上个几十天。老人当面说得好好的,我一走就停了药,固执地喝起自己采摘的、山上树叶煎的中药。这个月初,他到新昌走亲戚,刚抿了一两口酒,整个人就扎到了桌底下,幸好送治及时才抢救过来。”这名医生抬高了嗓门,“这是高血压造成的脑细血管出血,会造成轻微偏瘫——吃药不规律比不吃药还危险,血压忽高忽低,更容易造成脑溢血!”
这不是一个唬人的段子,它被写进一份为高血压患者提供个性化服务的附加协议里:
“甲方(签约医生)在为乙方进行随访服务时,乙方(签约家庭成员)必须如实向甲方提供服药、饮食、生活方式等健康相关信息,如乙方隐瞒信息,或不执行甲方制定的治疗方案或不听从指导意见,产生不良后果或影响服务质量的由乙方自行承担。”
为提高村民赴约看病积极性,嵊州各乡镇(街道)推出了一系列利好政策。在剡湖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高血压、糖尿病控制不理想或门诊需转诊的病人,凭社区卫生服务站签约医生出具的转诊单,就能到该中心享受免收一般诊疗费、优先安排住院;因病情需要转诊至市级(含)以上医院的,中心将协助签约对象进行转诊预约。
嵊州市仙岩镇卫生院甚至在探索“积分制”。据该院院长、主治医师竺洪文介绍,对接受签约医生服务的家庭,每次给予一定的积分奖励,累计积分达到一定额度,给予免费快速血糖测验、B超、心电图检查等奖励。过去病人讳疾忌医被催诊,医生上山下山疲奔命,积分奖励办法规定,病人按时主动到医疗机构接受随访服务的记2分,签约医生上门或电话提供随访服务的只记1分。如今,只要是腿脚方便、病情不急,村民们大多都自发就诊了,“保养”意识也高多了。
看似条条框框,实则平平安安。一位村民直言,有了白纸黑字作证,今后医生说到就要做到,做不到就能到卫生院投诉他,服务太差来年签约也可以换人。
史浪平则感慨说,三年前卫生站刚设立时,半夜经常上山给发烧、痢疾病人挂盐水;经过这几年对村民的健康干预,今年以来,半夜被叫去急救的次数少多了,差不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守约:
山路漫漫艰难前行
80后的王超,是里南乡最近才招的一名临床医生。
自2009年被聘为里南乡奖山村社区卫生服务站的签约医生后,这位执业助理医师被要求担任3个行政村、2158人的签约医生,且每个月要到上级乡卫生院值班连续48个小时。
再看看他同事的分工:除下村服务和留院值班外,主治医师顾洪波,兼任出纳科长、医务科长;执业医师周敏芳分管人事、行政、后勤和妇幼保健工作……而在周边的仙岩镇西鲍村卫生室,“半农半医”的村医鲍行健,66岁仍超龄服役,“朝八晚十”地坐诊。
作为全省推行签约医生服务的唯一试点,嵊州市以政府购买服务的形式,对聘入农村社区和城市社区卫生服务站的乡村医生分别按人均3.5万元/年、4万元/年核定;对纳入乡村一体化管理的村卫生室按照不少于2万元/年标准补助,服务人口超过1000人的,每增加1人增加补助10元。
即便如此,2013年嵊州市计划招收乡村医生120人,最终只招到60人。当地干部说,边远山村签约医生往往很难找到对象,即便成家也要面临与家人分居的问题,更因天天在山里转,少了培训“充电”和职业晋升的机遇。
“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契约制只能解决‘分好蛋糕’的问题,却解决不了‘做大蛋糕’的问题。”嵊州市卫生局卫监科科长徐建琴呼吁,只有解决现有村医的待遇水平、事业编制、岗位流动等问题,并通过定点培养等方式鼓励更多医学院毕业生到基层工作,才能根除山区群众看病难、看病贵问题。
山路又陡又险,王超却舍不得离开这片山区。“感情深了,真不想看到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他说。
王超的上司朱圣扬则在一次进山随访途中听到乡亲的唠叨:“撤乡并镇这几年,学校撤掉了,银行搬走了,邮局也只剩一块空牌子,只有你们医生是主动上山找我们的。”
“就算再难,我们都会再来找你们的。”朱圣扬答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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