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万虎
仲秋九月,早上六点,在天目山路上行走,周末的杭城没了平日的嚣暄与拥堵,静静地沉浸在略带慵懒的幸福中。朝霞透过薄云柔柔地照着路边栾树那一串串悬挂在枝头的灯笼果,红紫参半的烂漫。路中央花圃里的香樟树枝繁叶茂的在轻风中摇曳,透洒着一如既往的淡淡清香,那样地沁人心脾。洒水车播放着那首经久的《兰花草》徐徐而来,阵阵水丝浸润着地面,连同路边那一簇簇酷似韭菜的麦冬草,洁净中透着清新。十字路口的那家早餐店仍卖着祖名豆浆和杭州小笼,味道依然是那样的招牌。瞬间,深埋心底的杭城记忆立刻被激活,仿佛久别的游子重归故里时又重逢那儿时牛背上的醉人夕阳,有欣喜,有感叹,亦有深深地依恋。
七年前,同是在一个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秋天,我背着行囊,踏进了这片如诗似画的土地,自恃坚硬的身心一下子融化在那浓烈的秋色里,不舍离开。那一刻才真正懂得白居易何以写下“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的诗句。其实,不管何种季节,杭州都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每一次开启总能给人不一样的惊喜,总能让人向往而来、沉醉而驻、流连而归。因为,其不仅有秀丽的山水、厚重的历史、绚烂的文化,还有不欺生、不排外的博大情怀。当我满怀虔诚,攀上雷峰之颠一瞥西湖那粼粼波光中的舟光楫影,登上丹桂飘香的满觉陇感受那青石板上的遍地落黄,翻过龙井山啜饮那手工翻炒后的如醴甘霖,爬上六和塔顶静看那滚滚钱塘的落日霞光,穿过湖溪山涧嗅闻梁实秋《鱼丸》里那母亲厨灶的诱人喷香,跨进故居老宅亲历余秋雨《文化苦旅》里那江南小院的烟雨濛濛,踱入街巷里弄体验戴望舒《雨巷》里那油纸愁怨,走进忠烈墓祠观瞻岳飞、于谦那孤光肝胆之后,杭州已从我的眼、我的嘴、我的耳朵、我的皮肤慢慢融入我的心脏、渗进我的血液和骨子里。那一刻,杭州已俨然成为我新的故乡!
岁月留影,改变的不仅是容颜,还有那些经久形成的东西。诚然,入杭七年,原来北方重口味的饮食习惯慢慢被淡化,逐渐喜欢上了生炒、清炖、嫩熘和轻油、轻浆与清淡。在东坡肉、叫化鸡、西湖醋鱼、宋嫂鱼羹和龙井虾仁的滋养下,审美、评价和思维方式也随之改变,渐渐喜欢上杭州的世风温和与杭州人的心平淡然,喜欢上老底子杭州人的那种恋杭情结,虽然这种情结总透显出些许自负,但不论如何,这毕竟是儿女对家园和故土的一种责任和担当。正如艾青《我爱这土地》中所写的那样: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每一种相聚皆为缘分,于人、于地均是如此。一年前,因为援疆,得以离杭万里踏上中国最西边的疆土。但也许早年的颠簸已使我习惯了地域的周遭变换,异域风格浓烈的阿克苏终没给我太多异域感。进疆不久,就很快适应了两个多小时时差的起居作息,习惯了大盘鸡、拉条子、馕坑肉和烤包子的重口味饮食,喜欢上自由奔放、纯朴有力的刀郎木卡姆歌舞,喜欢上色彩绚丽的艾德莱斯和农民画,喜欢上一望无迹的戈壁滩和绝壁高耸、奇峰兀立的大峡谷,习惯了忍耐冬季漫长的口渴干燥和春季扬尘漫天的沙尘暴,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夏秋时节那让人沉醉的蓝天、绿树、繁花、清新的空气和四溢的瓜果香。
不知是环境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影响了环境。在与阿克苏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里总能找到杭州的影子。每当经过路边流水潺潺的灌溉水渠和整齐划一的农场园子时,总不禁想起杭州西湖边的涓涓溪流和玉皇山麓的八卦田园;每当看见阿克苏湿地的曲水弯环和胡杨林的层林尽染时,总不禁想起西溪公园的河溪纵横和银杏林的满园金黄;每当体会到白水之城海纳百川的胸怀时,总不禁想起钱江之滨兼容天下的气度;每当观看维族残疾歌者和维族大妈的表演时,总能从他(她)们的眼神和脸庞中读到杭州残疾同胞的顽强和母亲的善良。正如有位诗人所说:皓雪落处是百年,谁辨他乡与故乡?是呀,所谓故乡,不过是人生旅途中的落脚点,在一地停留久了,就慢慢地心生爱恋,渐渐地融入其中,无法割舍。对于我,杭州是,阿克苏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