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剧作家顾锡东的追悼会在杭州举行。这个追悼会是简朴的,他的家人说,顾伯伯一生,两袖清风,他走的时候,也不必铺张。
顾伯伯,是一个文人。
这位1924年出生于浙江嘉善的南方人,少年因战乱而失学,但自幼嗜好读书,且绝顶聪明,废寝忘食,博学强记,打下了浓厚的文学基础。
顾伯伯,是一个勤奋的文人。
1954年,他根据家乡田歌创作了越剧处女作《五姑娘》。1957年,他和领导同行好友一起合作改编创作了绍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而他的名字沉默着。
但是,顾伯伯的创作没有沉默。1957年至1965年的8年间,他先后创作了越剧现代戏《银凤花开》、《山花烂漫》等11部等有影响的现代戏。
顾伯伯,是一个有激情的文人。
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他的戏剧创作进入第二个黄金时期,接连创作出了《红叶经霜》、《花开花落》、《汉武兴邦》、《唐伯虎落第》、《汉宫怨》等大批剧目,其中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的《五女拜寿》、《陆游与唐琬》等成为他最杰出的代表作。
剧作无言而有力地述说着顾伯伯作为个人的永恒价值。
昨天,接受采访的人用自己的语言告诉记者,他们眼里的顾伯伯是怎样的人。他们说——
顾伯伯,是一个令人温暖的文人。
顾伯伯,是一个睿智的文人。
顾伯伯,是一个清贫的文人。
顾伯伯,是一个有气质和品格的文人。
剧作家顾颂恩:他的“交待书”可以当越剧唱 顾伯伯是一个天性热爱戏剧的人。文革期间,顾伯伯在家乡街上被迫贴出的“交待书”,都是合辙押韵、朗朗上口、谐趣横溢的七字句,完全可以当作越剧唱。
顾伯伯两袖清风,一生清贫,著作等身。多少剧团无偿演出他的作品,他毫不在乎,说:“这都是社会的财富。”到他家一看,水泥地、旧门窗,老式旧家具。我说:“顾伯伯,地板总要铺铺的。”他说:“铺了柚木地板,吃香烟要七当八心,勿方便。人不能被物质所累。”他活得轻松自在,活出了境界,活出了真心情。顾伯伯是一个宽容的人,从不说三道四。今年春节前,我去看他,惟一一次看到他有点不悦,皱皱眉说:“现在有些事我有点看不惯,铜臭味太浓了。”说罢点上一支烟,摇摇头,不响了。
演员茅威涛:他给我端来了一盆洗脚的热水
在顾伯伯离开我们的一瞬间,我忽然明白,顾伯伯是我的长辈,那种亲人般的长辈。在我最失意、徨的时候,我会很自然地想到和顾伯伯谈谈,其实我们平时不是经常在一起的,见了面也不会激动得拥抱什么的,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一直弥漫在我们中间。对顾伯伯,我没有任何道理地信任他,他的睿智,甚至让我对他产生了依恋感。记得有一次,在我的人生、事业上遇到困惑,像以往一样,我风雨无阻地投奔他。他在花园新村的家,地势很低,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他家门前的路淹了,我脱下旅游鞋,光着脚涉水到他家里。顾伯伯看到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先端了一盆热水让我洗脚。(沉默良久)他就是像我亲人一样的长辈。
从我在桐乡越剧团到后来进入小百花越剧团,在冥冥之中,我的每个阶段都与顾伯伯有关。所以,在顾伯伯去世的那天晚上,我根本无法入睡,我写下了随想,我自己给这些文字写了一个题目:我生命中的伞。
编剧冯洁:他用毛笔写了两万多字的建议 和剧团的同事相比,我和顾伯伯交往不算多,但我会久久地怀念他,怀念作为文人的顾伯伯的秉性和为人。当年,我的一部剧作由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公演时,因其作品的“反传统”引来巨大争议。顾伯伯看完剧本,给我写了两万多字的意见和建议,全部用毛笔小楷写成,一笔一画,字字工整。那时的我心浮气躁,不善解读“字字工整”中所蕴涵的一位沧桑老人的期待和教诲。
顾伯伯走了,生活中又少了一位用毛笔写字的人,这样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在他们告别人世时,结束的不仅仅是他们的个体生命。
音响师冯锡忠:我想不到他家会那么简陋 我是个音响师,在小百花团工作那么多年,和顾伯伯接触其实很少,顾伯伯去世那天是我第一次去他家。
当时顾伯伯的家人正在布置灵堂。顾伯伯的像被挂在墙上,墙后衬着一块白布,照片上顾伯伯的样子是我熟悉的,就是他每次来看我们演出时的样子,笑眯眯的。顾伯伯的那张照片很小,我觉得实在太小了,就问有没有大一点的,大家说没有了。看着那么小的一张照片挂在墙上,我心里挺难受。
说实话,走进顾伯伯家,我非常意外,他的家跟我想象中的距离太远了。我怎么也没想到顾伯伯的家会那么简陋,每间房间我都留意看过,家具很旧,几乎没有一件时髦的东西。当时,我不断地问,顾伯伯的家怎么是这样的,团里的同事问我,你觉得应该是怎么样的,我说我不知道。
平时我喜欢练练字,团里的人让我写别人送给顾伯伯的挽联。一边写,一边我还是不断地在想,顾伯伯的家为什么是这样的?
我从来没给人写过挽联,第一次写就是为顾伯伯写。我有点诚惶诚恐,生怕自己无法胜任。那幅挽联的横批是“德艺双馨”,我写完后,大家说挺好,同事把它挂到了墙上。挂上去之后,左看右看,我觉得写得不好,又重新写了一遍。当时我的心情你也许无法理解,我再也不可能为顾伯伯做什么事了,我就想把那幅字写得好一点,要对得起顾伯伯。
导演杨小青:一遍遍改戏,改得他哭了 我先后排过顾伯伯的四个剧本——《辛七娘》、《唐伯虎落第》、《陆游与唐琬》和《汉武兴邦》。
对我个人和“小百花”来说都有非常重要意义的一出戏是《陆游与唐琬》。排这出戏,从文学本到舞台排练本,先后一共改了5稿,改剧本改烦了,有一次顾伯伯竟然哭了,我非常非常震惊!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哭?!这事儿现在想起来我都很难受。作为一个导演我应该有能力解决舞台上的问题,为什么把所有的难处都推到了顾伯伯的身上。现在顾伯伯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向顾伯伯表达我内心的愧疚,成了终身遗憾!
那天,我和丈夫一起去顾伯伯家,帮顾伯伯的家人打理后事。在回家的路上,我给儿子打电话,让他一定要到顾伯伯的遗像前去烧支香,磕个头。我儿子的工作是顾伯伯在百忙当中帮我解决的,就在帮忙解决我儿子工作的同时,他自己小儿子的工作却还没有着落。
作家王旭烽:他家的墙上没有一张字画 顾伯伯是一个极优秀的剧作家。很久以前,我看他的《五女拜寿》,觉得这出戏很通俗,也很简单,感觉上没什么特别的,后来,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我觉得这是真正的大师之作,朴实无华,却深刻之至。就像他的人一样。
顾伯伯退休前,一直担任省文联的领导,他领导下的有美术家、书法家、戏剧家等,可是,他告诉过我,他从来不收集字画。我去过顾伯伯家,知道他家里用绿色涂料涂的墙上,的确是一张字画都没有的。他去世那天,我到顾伯伯家里,他小儿子和我说,父亲一生就是喜欢读书,其他仿佛都不重要的。说着,他掀开了顾伯伯生前睡的那张床的床单,下面的棕棚是破的。
顾伯伯平日总是给人感觉潇洒,但我以为,他内心的沉重,他只是不说,现在他永远带走了。知识分子的清高、潇洒里面,包含着太多家人的付出。
顾伯伯是一个明白的人,一个有能力的人,内心却是那么高贵,这样的人,太少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