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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6日至20日，应香港方面邀请，舟山“里斯本丸”沉船事件历史研究会组织5位当年曾亲身营救了英军将士的老渔民访问香港。访问团一行在与香港有关人士交流，以及踏访当年关押“里斯本丸”上英军战俘的香港深水埗集中营及埋葬英军“二战”阵亡将士遗骸的西湾坟场后，使得“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脉络更为清晰。

　　一

　　6月17日上午9时多，汽车停在深水埗一个街边公园旁。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园，走在内地哪座城市，都能看到不少这样的街景，车内几乎没有人过多地打量它。但是，陪同我们的沈先生起身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战俘营旧址到了。”

　　下车走了不远，三根不高的界碑撞入眼帘，碑上有字：军部界碑。一段血腥而悲痛的历史，猛然间敞开大门。所有人的脚步，霎时变得沉重。如果不是因为公园里还有悠闲散步的人群，这瞬间的凝滞足以灼痛心灵。从这里往前不远，维多利亚港浪卷浪舒。63年前，“里斯本丸”无声地停在那里，它在等待着一次不归的航行。

　　香港沦陷的第一声炮声是从九龙的一条防线上传来的，那是1941年12月8日的早晨。前一天，日军联合舰队刚刚偷袭珍珠港得手。当时，香港的守军仅为军力相对薄弱的两个旅，每个旅由两个营和一艘驱逐舰、8艘鱼雷舰、4艘炮艇和5架陈旧的飞机组成。但开战不久，这5架飞机即被日军击毁，从而使掌握空中优势的日军，摧枯拉朽般赢得了香港之战。12月25日，英军在投降书上签字。

　　距此数公里的西湾坟场，埋葬着1578名“二战”将士遗骸。纪念碑上刻着：在抗战中牺牲或被俘的将士，共有4500名。在保卫香港战役中，被俘的英军将士，大多被关押在深水埗战俘营中。

　　今年91岁的香港“二战”退役老兵马先生幽幽地说：“死去的人和我们活着的人，都在等待着战友归来，他们现在还躺在东极海底。这里，我们已经为他们空出了位置。”

　　二

　　1942年8月28日，美国潜艇“鲈鱼”号驶离珍珠港基地，这是它1941年10月27日正式下水以来执行的第二次海上巡逻，它携带着24枚鱼雷。这一天，离“里斯本丸”起航正好还有两个月时间。

　　深水埗战俘营是日军设在香港最大的战俘营，在被关押的日子里，战俘们的待遇是非常差的，加上日军对战俘们的非人迫害，以致不断传来战俘们逃跑和被击毙的消息。现年81岁的“二战”退役老兵王志汉，就是成功从战俘营逃脱的其中一人。今年6月17日，他在回忆往事时显得非常激动：“我原来是皇家炮兵团的，逃跑后去了桂林。去年我才知道，我的炮兵团战友们被押上了‘里斯本丸’，全体随船沉没在了舟山东极海域。”

　　如果不是那次成功的逃跑，王志汉老人也会像其他1816名战俘一样，被押送到“里斯本丸”。他应该和222名皇家炮兵部队将士一起被关在第三舱内。根据资料记载，“里斯本丸”一共有三个舱，用来关押这1816名战俘及眷属，第一舱关的是皇家海军将士，第二舱是皇家苏格兰和密特萨拉军团第一大队等将士，第三舱关着222名皇家炮兵部队将士，指挥官是彼特上校。这个舱的位置在船尾。1942年10月2日，当“里斯本丸”沉没时，第三舱的全部皇家炮兵将士，因为无法打开舱盖而全体长眠大海。

　　这个噩梦，在1942年9月25日的早晨就开始了。当年的英军战俘汉弥尔登中校，对这一天的情景记忆犹新，他在回忆录中写道：1816名英国战俘集合在营地的阅兵场上，日军上尉华尔达通过他的翻译在训话：“你们将被带离香港……去一个你们将被好好照顾和善待的国家。我将率领队伍照顾你们的健康，记住我的脸。”

　　事实上，没有人愿意记住那张丑陋的脸，也没有人愿意相信战争狂人编造的又一个谎言。但是，所有的人却不得不听从他的指挥，因为面对刺刀和酷刑，他们没有第二种选择。汉弥尔登中校在生还后，发现这艘日本货船又留给了历史另一个惊讶，它居然没有悬挂有关运送战俘船的任何标记性旗帜。而这一点，是导致这艘货船被击沉的最直接原因。

　　1942年9月27日，“里斯本丸”从香港起航。三个舱内的战俘们被告知，每天早晨7时，要进行一次点名。前途未卜的战俘们，呆在空气污浊、环境恶劣的船舱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祈祷。但是，就连这种对生存的强烈渴望和幻想，他们也不能多得到。在4天之后的点名时间，一场巨大的灾难从天而降，他们中的一些人，将随船永沉大海，而另一些人，却看到了一群质朴的渔民，他们的共同名字叫东极、叫舟山、叫中国。

　　三

　　在“里斯本丸”越来越接近东极海域时，美军潜艇“鲈鱼”提前悄悄地进入了这一海域，并在1942年10月1日凌晨4时的侦察时，发现了巨大的“里斯本丸”和9艘当地的小渔船，同时在海面上行驶。

　　从外形上观察，“鲈鱼”号很容易发现这是一艘敌国的船只。战争时期，切断敌人运输线是对敌方实施打击的有效途径，何况“里斯本丸”上还有800多名日军。“鲈鱼”号悄悄地跟在“里斯本丸”后面，并超过了两艘正在海上作业的渔船到达预定伏击水域。这是早晨将近7时左右，“里斯本丸”上的英军战俘刚刚起床，准备应付点名。“里斯本丸”却倏然转向50度，“鲈鱼”号见情况有变，随即发起攻击，3枚鱼雷迅即从发射管发出。

　　在第二舱，当天值班的一名英军中校跑到下层甲板，检查士兵们是否整理好了铺盖。马上就要点名了，起床的将士们刚匆匆忙忙挤向数量不多的厕所。没有人知道，3枚鱼雷从他们的屁股下悄然滑过。

　　“鲈鱼”号第一次发射的3枚鱼雷，时间是早晨7时04分，但没有一枚命中目标。紧接着，第四枚鱼雷在发射2分10秒后，击中了“里斯本丸”水下燃料舱，上午8时45分至9时38分，当它数度想一举击沉“里斯本丸”时，却因为日军军舰和飞机赶到而作罢。

　　一名生还者这样描述被鱼雷击中时的情景：早上7时左右，水雷型的东西击中了机器舱……轮船震动了一下，并停了下来，接着开始下沉，所有人开始惊恐，到处都是铃声、叫声、呼喊声，轮船上的枪正在开火，飞机在头上飞……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日本船只赶到后，日本兵马上被转移，但是关押英军战俘的三个舱的舱口，却被钉上了压条，并用防水布盖上。战俘们反应过来：日本人的目的很清楚，想将全体英军战俘淹死。

　　一号舱、二号舱的战俘很快冒着日军的子弹逃了出来，三号舱的皇家炮兵团将士，却正在走向死亡。汉弥尔登中校详细记录了这一令人恐惧的时刻：二号舱的人设法通过在舱壁上敲击的方式与一号舱的皇家海军取得了联系，通过排气孔叫喊与三号舱取得了联系，三号舱的人变得绝望，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得森正在鼓励像他一样不会游泳的人，说现在是他们学习游泳的机会了……三号舱现在正在取水，水泵必须用人工操作……报告说，那些用人工取水的人很快因为极度的酷热和缺乏空气而丧失了意识……

　　四

　　根据记录，当时有将近半数的战俘不幸遇难。

　　跳入大海逃生的英军将士，躲过日军向他们扫射的子弹，有384人被随后赶来的东极渔民所救。当时的渔民，生活极为困顿，但他们却极为慷慨地将全部食物、衣物取出，让获救的英军将士享用。这是一群最为普通、最具有人性光辉的中国人。

　　从获救英军将士日后的回忆文章中，他们对舟山渔民给予他们的再生感恩至深。

　　事实上，东极渔民的这次营救是担着极大生命危险的，尤其是他们藏匿并成功转移了3名英军军官，如果被日军发现，罪恶的子弹随时将射穿他们的身体。

　　在东极诸岛，还留着许多历史的证物。关于个人最直接的证物，当时英军向当地村民赠送的戒指。2003年8月21日，“里斯本丸”相关调研组在赴东极调研后的报告说：“许多救助人员及其家属反映，为感谢当地渔民的救助，不少英人向救助者赠送了金戒指及有关纪念物。”当地村民庄品来、任胜定、唐阿毛、唐任定，在接受另一项调查时，其中一人也说：“有的人手里有戒指，都是白金，青浜某家有一只，还有一只给死人带到坟里去了。”不久前，当地一位村民的孙子，还向人们展示了英军将士当年送给他奶奶的一枚戒指。

　　这些戒指，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所有曾被东极渔民救起过的英军将士及其后代，通过辨认这些证物，都可以找到一个人生的界碑，这个界碑，书写着中国渔民无私无畏的人道主义精神，写着中英两国人民生死之间的一段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