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一位戏曲小生抱着花旦在舞台上转圈的视频,爆火出圈,大家感叹生帅旦美,“眼技”丰富,还很有cp感(形容两个人般配)。
很快就有网友出来解释:这两位是小百花的年轻演员李云霄和陈丽君,在《新龙门客栈》演出后的返场互动。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两位都是女生!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演员是全女班,也就是说,戏曲里那一个个风流倜傥的帅小生,都是女孩子演的。
这下子网友更炸了:一个清瘦的女孩都这么有“男友力”,网上那些动不动就说“女主太胖,自己抱不动”的男演员,是要好好锻炼了!
二刷过《新龙门客栈》的记者也很激动,虽然这出圈方式有点意外,但这出宝藏越剧,终于被更多人看到了。
有多少人?
8月6日,“小客栈”做了一场抖音直播,线上总观看人次超1600万人,热度超420.1万,在线观众达924.5万人次。
爆了,她们自己知道吗?
在抖音直播的前两天,记者走进后台,对话了这对旋转不停新晋越剧顶流cp——舞台外的金镶玉(李云霄饰)和贾廷(陈丽君饰)。
台上:金镶玉和贾廷
新舞台的无限可能
“你一下,我一下,一来二去,就干脆抱上了嘛!”
越剧《新龙门客栈》目前演出的一共有四组卡司,“转圈圈”是小百花二组先开启的“特别返场福利”,但对这对搭档来说再自然不过。
是陈丽君先“动的手”。
彩排那天,她拉着李云霄转了起来。贾廷竟然抱起金镶玉,这画面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导演以为她们只是私下玩一玩,没想到两人在正式演出的时候也这样返场谢幕,而且效果很好。
“这个剧对演员在舞台上的包容性很强,”陈丽君说,“返场可以比较自由地进行互动。”东厂档头和客栈老板娘,两个原本交集不多的角色在剧情之外碰撞出了一种和谐的戏剧张力。
《新龙门客栈》的舞台上好像有无限可能。李云霄在戏里演得很过瘾:“金镶玉是我目前遇到过最爽的、给我发挥空间最大的一个角色。”只要不影响到台上的其他人,上天入地想怎么演都可以,毕竟整个客栈都是金镶玉的地盘。
与原版《新龙门客栈》电影相同,金镶玉是剧中的核心人物,但这样杀人越货、风骚泼辣的女性角色在传统戏剧中并不多见。
李云霄喜欢借用小动物来理解她:既有大灰狼一般狡诈算计的一面,也有像小白兔那样干净纯粹的情感,同时又带着一些小狐狸的妩媚劲儿,看似极端的性格在金镶玉身上融为一体。
“最难的还是演出自己的风格。”李云霄说。
面对复杂的人物形象,每一位演员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就比如和周淮安结婚的那场戏中,一句“哎呀,就当逢场作戏好了”——苦涩?妥协?释然?不同的语气就会产生不同的表达。从进组开始排练直到现在,李云霄仍然在不断地摸索,不断地“找自己”,不断完善她心目中的金镶玉。
这也是这部剧的魅力所在,可探索的空间无限大,“每一次的表演都会不一样”,演员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挖掘自己。
陈丽君甚至在和贾廷的共情之中,感觉“自己升华了”。
贾廷是越剧版本《新龙门客栈》中重塑的人物,东厂督公曹少钦义子、江湖人称玉面修罗,却又与周淮安有纠葛,成为了故事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一开始,陈丽君先被安排到了正派男主角周淮安,在拍定妆照的那天,老师茅威涛告诉她要先演贾廷。
“当时其实我内心有点兴奋!”在此之前,陈丽君扮演的何文秀、贾宝玉、梁山伯等都是传统的儒雅小生,从来没有演过像贾廷这样亦正亦邪、气质阴冷孤傲、乍看起来偏反派的角色,于是贾廷成为她突破自己的一条新道路。
陈丽君戏装
戏里有一个场景,贾廷质问周淮安:你救得了那遗孤,你还救得了天下不成?周淮安反问他:天下何在?
陈丽君和贾廷一起被问住了:天下何在?每一场演下来,陈丽君就会思考一次人生。
“我为什么要活着?在这个世间存在的信念感是什么?过去一切的人生经历对自己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哲学君”突然上线,她直言因为这部戏,整个人的思维都开阔了。
《新龙门客栈》打开了许多原有的规制。
小到妆面,不再是红黑色调为主的浓墨重彩,而以更生活化的咖色为主基调;大到环境,打破了传统戏剧镜框式的隔离,以“环境式戏剧”这种最近深受年轻人喜爱的形式,把观众邀请到了故事场景之中。
观众直接坐进了客栈,成为了“客官”,演员们的表演自然发生了改变,要求更加真实。原本程式化的表演方式不足以满足“环境式越剧”的需求,新的技能被开发了出来。
“我们要更加注重情绪的饱满、眼神的表达,甚至是气口、小动作、小反应等等细节性的东西。”李云霄讲,因为和观众的距离更近,就需要着重考虑观众看到的真实感。当然,戏曲的步伐也要有,必须有,而且要藏起来,藏在真情实感之下。
新舞台新剧目的表演对她们来说是一次综合的提升。这部剧让陈丽君学习到一种对于表演的放下:“不要做作,不要做重,从体验的出发点去对戏、去交流。”
“我们要生活在这个‘规定情境’里。”李云霄说。
新一辈戏迷的越剧cp
在龙门客栈的生活场景中,金镶玉和贾廷两个底色相近、都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抱一下确实刺激又和谐。
当然除了两个角色的加成,观众们看转圈圈主要还是“嗑到了”陈丽君和李云霄这对老搭档。
“嗑cp”在年轻一辈观众中尤为流行,cp即配对,如今发展开来不仅指代“爱情”,更泛指两个人交流时营造出的美好氛围,“嗑cp”可以理解为像嗑瓜子一样从两人的互动中咀嚼出感情的流动。
这对小百花越剧团公认的“原配cp”有着“顶流”的自觉,认真分析了两个人cp感的来源:同频的契合感。
这种契合感对于越剧搭档来说十分可贵。
陈丽君出生在越剧之乡嵊州,从小对越剧耳濡目染;台州人李云霄从小跟着外公外婆听越剧,从而被深深吸引。
2008年,陈丽君和李云霄进入08小百花班,“喝着同一口奶”长大。
化妆中的陈丽君
两个人都经历过打破重塑的过程。
陈丽君是学花旦出身的,进入省艺校(浙江艺术职业学院)之后老师建议她改学小生。已经学了3年花旦的她一开始不愿意,两次建议无果之后,老师们第三次直接替她决定学小生,要是确实不适合再换回去。
而李云霄在基本功阶段学的是小生,一年之后觉得还是花旦更适合自己,又改回了花旦。
一次美妙却又辛苦的错位。
小生和花旦是完全不同的两套技术,从零开始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是正式学小生的陈丽君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方向;而在李云霄看来,学习小生积累了更多的素材和能力,爆发力以及身体机能的训练,为日后的花旦表演带来了很大帮助。
拷问初印象,是每一对CP都要面对的问题。
网上有一个很热门的回答说,每一对真正的闺蜜,最开始总有一方对另一方的印象是——“高冷”。
这就是陈丽君看到李云霄时的感觉,而李云霄记得“她(陈丽君)当时腿就可以扳到头上去了”。
省艺校的这五年,两个人并没有太多交集,各自在课程教室和练功房奋斗。直到毕业大戏《步步惊心》,两个人才正式合作,此后《五女拜寿》《陈三两》两部大戏接连搭档,逐渐形成了戏迷心中固定印象。这时候,两个人都是常常拿冠军、得金奖的专业水平。
相识15年,搭档10年,默契在排练交流和生活日常的点滴之中积累。
李云霄欣赏陈丽君的真诚,“卸了妆就只做陈丽君”;陈丽君也学习李云霄细腻周到、理性沉稳。性格有反差的两个人在专业和生活的交流中反而能够相得益彰。
所以即使实际搭档的戏份并不多,观众也总能在有限的戏份中“嗑”到糖。“可能我们曾经一起成长的经历、对于戏剧的理解、对于角色的认知,包括表演的出发点,都有一种高度的契合感,所以看上去比较默契,搭在一起很和谐,观众也会觉得非常般配。”
化妆中的李云霄
说起来,“嗑cp”并不是当下才产生的新事物,老一辈戏迷也有自己喜欢的越剧cp,前辈老师们也有自己默契的对手搭档。
通过对手演员之间的碰撞交流,展现出角色的人物弧光,讲述打动人心的故事,是越剧的多重魅力之一。她们表示:“很欢迎大家嗑我们这种舞台cp,这种支持是让我们两个在越剧舞台上继续携手往前走的力量。”
《新龙门客栈》中,还有许多可以“嗑”的cp组合,当我让她们在贾廷和金镶玉之外再选择一对,结果俩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还是“嗑”贾廷和金镶玉吧。
新生代越剧人的日常
采访这天正巧是刁不遇的扮演者沈洁的生日,蛋糕送到后台,演员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化妆工具雀跃地围到了一起。一群人拍手唱生日歌、吹蜡烛、分蛋糕,沈洁这时已经画好了刁不遇的妆容,显得尤为喜气。
庆祝完之后,大家又立刻各回各位——“胶水在谁那里”“帮我系一下带子”——继续化妆、换装或是去走台、试音。
许多个生日就是像这样在后台准备上场的间隙度过的,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后台记录着她们最普通的日常。
陈丽君为沈洁生日留影
小百花二组的演员们大多都是90后,“江湖传言”她们还是“人均卷王”组。
原来,这一组在第一次演出前,只有大概一个星期的排练时间。接到这个新剧本,大家都很新鲜,但因为当时各自有其他的安排,三幕戏只在演出前联排了一遍,第二天便上台演出。为了保证演出的质量,大部分时间都是演员私下的练习,完成好各自的部分。在台上,演员们又彼此信任,很好地把自己交托并托住自己的搭档,如此呈现出一场精彩的演出。
有一个休息日,千户和曹少钦的扮演者蔡铭把全组人约出来吃饭,在露营环境里,她突然抄起一个扫把:我们来对对戏吧。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不应该称为“卷”,“卷”是无意义的付出与消耗,而她们则是实打实的勤奋。
陈丽君走台试音中
在陈丽君、李云霄还在省艺校的时候,宿管阿姨在她们入学第一年就问:你们什么时候毕业啊?因为她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给学生们开门,以前六七点起就可以,但这些学越剧的孩子经常5点左右就出门练功。
那时候的陈丽君,课余时间就会泡在练功房里,经常晚上12点才会回宿舍,也没有休息日的概念。
李云霄被称为“水袖女王”,登台经常带着十尺长的水袖,除了视觉上的飘逸感外,水袖在她手中有它的情感和语汇。而这都是在左手100下、右手100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环往复的练习练成的肌肉记忆,“没有捷径”。
“当然,也会质疑自己,也会感到枯燥。”但是在舞台上、在越剧里,她们感到“有价值”、“找到我自己的本真”,所以“苦也不是真的苦”。
在《新龙门客栈》里,大多都是80后、90后,最年轻的演员是00后。
对于越剧的热爱代代相传,陈丽君说,“我们和前辈们抱有同样的一颗心”。
上台前,李云霄调整妆容,金镶玉“上身”
化好妆、戴上发套,李云霄的眼神好似都更勾人了一些,让人忍不住学千户叫一声“镶镶”;陈丽君也瞬间贾廷上身,眉宇间多了一层锐气。
她们挥一挥手,走向舞台上的一生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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