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民办初中的教育试验

　　浙江在线9月23日讯（记者 纪驭亚）浙江初中教育格局正在发生巨变。

　　近几年，浙江面向义务教育阶段招生出台“公民同招”“民办学校电脑派位录取”等一系列政策，面向小学和初中的新政，让位于基础教育“腰部”的初中，承接了最多关注。今年，“公民同招”迎来首批初中毕业生。新政，试图在家长的焦虑和教育的均衡之间，达成共识。

　　那么，民办初中和公办初中是否站上了全新起跑线？中考、普高和职高分流等面向下一站的“教育焦虑”，是否有所缓解？

　　过去一周，记者以民办初中杭州市锦绣中学为样本，探寻其及母体浙江锦绣育才教育集团（下称“育才教育集团”）在过去三年里，发起多场艰难教育“试验”所带来的思考。

　　分层教育到底怎么“分”

　　三年前的一条新闻，让锦绣中学校长陈雄杰至今记忆犹新——杭州有所初中，在“公民同招”首批新生进校后，做了摸底测试。满分400分，最高分和最低分差距达到313.5分。

　　纵是有思想准备，但看到反差这么大的数字，陈雄杰知道，优秀学生“吃不饱”、基础薄弱学生“不消化”的情况，在“公民同招”新政下更凸显了。这正是大多数初中首先必须面对的问题。

　　彼时，经过深思熟虑，育才教育集团开设习得课程并尝试在大多数初中设立“少年班”。两者的目的一致，即在保持原有均衡分班不变的前提下，选拔一批学有余力的学生，让他们有更好的精进空间。

　　参加习得课程的学生，会自学初中数学课程，教师不定期答疑，解决学生在自学中遇到的问题。而“少年班”则由骨干教师在放学后的晚托、晚自修等时间，对学生进行更有针对性的个别辅导。

　　趁着晚托时间，陈雄杰带着记者去教室转了转。记者看到，原本有40多个座位的初二教室里，有30多位同学埋头写作业或互相探讨题目，还有一位同学正在讲台上看老师批改自己的作业、讲解错题，学习气氛浓郁。

　　陈雄杰说，三年前，学校公布这一新尝试时，家长群里曾激起不小涟漪。有的家长想让孩子进“少年班”，“自家的孩子绝对不能落下”；也有家长坚决反对，认为这是给孩子“贴标签”。

　　两个月后，情况悄悄发生变化：一部分搭“末班车”上“少年班”的孩子，主动要求回到班里参加晚托、晚自习。因为他们发现，分层之后的分流，让留在班里的同学，获得老师一对一辅导的时间增多了——按照学校规定，老师会对非“少年班”的同学，采用面批作业的方法进行个性化辅导。

　　陈雄杰说，慢慢地，家长、学生都发现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分层教育，比进哪个班来得更重要。

　　而育才教育集团的分层教育试验还不止于此。他们前所未有地打通集团内所有民办初中和托管的公办初中，让各个学校某一学科非常拔尖的学生聚到一起成立“育才清北学校”，由清华和北大毕业的教师研发不与中考挂钩，但面向拔尖人才培养的课程。每周抽出一节课上课，寒暑假用研学方式。

　　争议随之而来。有人认为，课程不面向中考，对时间宝贵的初中生来说属于“不务正业”；还有人说，这算不算是新的“掐尖”？

　　别说其他人，连学生都有点懵。奔着提高学习成绩参加数学和信奥学科“育才清北学校”选拔的初三女生王一然说，自己是选上后才发现，课程注重培养高阶思维，对于中考提分作用不大，主要帮助学生发现自己是否有某一领域的内在潜能。现在，这个班对她最重要的启迪是，会为比中考更远的目标而努力。

　　其实在三年后的今天，陈雄杰依然无法准确回答，“清北学校”究竟能为未来孩子成为创新拔尖人才起到多大作用。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项教育试验，育才教育集团想继续做下去，因为“只有基础教育体系更立体更多元，优秀的孩子才有长成空间”。

　　一节课上三个“笑点”

　　教学质量高的学校，往往被人认为学习一定很“辛苦”，好成绩少不了“勤为径，苦作舟”。在中考的升学压力下，学生在校时间动辄超过十个小时，学习似乎更难快乐了。心理问题，成为不少初中生的隐痛。

　　那么，在锦绣中学这样的民办初中，学生是怎样的学习心态？

　　记者不止一次在锦绣中学的教学楼里，听到从各个教室传来的笑声。学校很认真地把“怎样在课堂上逗乐学生”，当成教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锦绣中学任教9年的初三班主任、物理老师张鹏是学生公认的课堂“段子手”之一。他告诉记者，在育才，每节课有笑声是标配。甚至育才教育集团的老师，都知道一条不成文又延续多年的规定：每节课要努力让学生至少笑三次。

　　“刚开始上课时、开课20分钟后和下课前5分钟，是学生注意力相对涣散的节点，笑一笑能把他们拉回课堂。”张鹏对“笑点”是有研究的。他说，学校的老师是人均“段子手”，而且都有心理健康教育C级证书，对学生情绪起伏很敏感，同时也能及时疏导。

　　锦绣中学的校长助理严嘉璐，是一名主教化学的科学老师，他更“专业”地将学生在学习中体会到的快乐，分为多巴胺和内啡肽——课堂里的笑声，是多巴胺式的即时快乐；而通过制造学习的仪式感，学生能获得内啡肽式的持久快乐。

　　例如，每周三集体“无作业日”，由同学们自己筹办小型晚间音乐会；“香泡奖”是让学习优异的同学去采摘校园里的香泡，再以颁奖典礼的形式颁发给相应同学……

　　在记者采访中，很多孩子提到他们在意的“春宴”活动。虽然已过去近半年，初三（5）班女生柴子韩还时常回想那个有些梦幻的夜晚：穿着公主连衣裙，化着淡妆，在学校接待宾客的餐厅里参加一场和校长、班主任面对面的晚宴。那是柴子韩人生中第一次正式晚宴。

　　“每学期举行一次的‘春宴’，只有学习持续优异、进步显著、品格坚毅或有奉献精神的同学才能收到邀请。”柴子韩说，初一时，看着班里有8位同学受邀参加，她非常羡慕，开始努力学习，大半年后，终获“春宴”邀约。

　　一份内啡肽式的可以回想的持久快乐，把学习从体力的付出引入精神的满足。从来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也从来没有轻轻松松的学习。不轻松、不随便，获取努力后达到小目标的满足——在人生最重要的成长阶段，这样的教育，让人心有所安。

　　十几年前，育才教育集团董事长兼总校长郜晏中将“让孩子因为我们而幸福”定为办学理念。“会玩的孩子、以学习为乐的孩子才更能读好书。”这几年，他着手把这些活动“复刻”到集团内的36所中小学，包括山区学校。

　　18本小册子里的“标准”

　　老师出身的郜晏中，有一句口头禅：课堂是所有老师决战的舞台。留住好老师是育才教育集团一直以来最想做好的事；培养好老师，则是育才近几年最想做对的事。

　　负责多年教师招聘工作的胡海铃老师说，作为杭州最好的民办初中之一，尽管没有事业编制，锦绣中学并不愁招不到优秀老师。但想要招到他们理想中的好老师并不容易，有时面试几十人都挑不出1个合适的。

　　为此，育才的方法是自己培养——2021年，育才教育集团将多年的育人经验编成了18本《育才标准》。短短两年，标准已更迭五版。记者看到，这些册子将如何在育才当老师、如何管好班级，甚至怎么出试卷、组织考试、为学生设计活动都讲得非常详实。“就拿备课来说，不仅全部要求手写备课，还需要在当堂课后及时写下反思。”张鹏说，业务标准高的同时，集团还有一条铁律：教师不能做有偿家教。

　　这些册子简直是“秘密武器”。“新老师入职后，对着手册上的标准进行高保真复制，至少能达到育才教育集团好老师的合格线。”郜晏中说，因此，集团托管各个中小学，有底气不派一个老师、不换一个老师，仅输出办学和管理理念就办好学。他高兴地告诉记者，他们托管的临安青山初中是农村薄弱初中，去年仅有16名学生中考分数超过临安中学录取线，今年这一人数破天荒达近60人，中考成绩赶超好几所临安城区初中。

　　培养好老师的背后，有大家不知道的投入。11名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博士后、博士、硕士组成的育才教育集团“清北教师天团”，是郜晏中打造“育才聪明大脑”的杀手锏。

　　近几年，高学历的名校硕博生去中小学任教已不算稀奇事。教育部也发文，支持北大、清华等高校为中小学输送教育情怀深厚、专业素养卓越、教学基本功扎实的优秀教师。

　　让优质教育资源作用前移普惠，让名校硕博生在中小学教育中发挥优势，育才教育集团先行一步，“教育是最复杂的，需要最聪明的头脑，做最专业的事”。

　　北大本硕博连读的化学博士储鹏翔，已在育才教育集团工作4年，目前，他正带着“清北教师天团”研发更系统的初中拔尖创新人才系列拓展课程。“课程迭代很快。我们希望打破初中原有的边界，带领学生去领略更宽阔的学科世界。”储鹏翔说，投身教育，他想找自己的答案：在初中阶段就介入拔尖人才培养，有没有可能找到“钱学森之问”的答案。

　　郜晏中说，育才教育集团的“清北教师天团”不用承担日常教学任务，他们的任务，就是“创新”。

　　当下，以分数为导向的社会育人观念不可能迅速逆转，但那些突破常规的尝试，会不会让我们离理想的教育状态更进一步？这是育才教育集团和许许多多中小学正在努力的方向，也是记者本次蹲点采访的初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