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方奶奶笑了，再累也值得

　　浙江在线7月11日讯（记者 徐坊）洗澡，普通人生活中再日常不过的小事，但对一些老人来说，却异常艰难。

　　这个难，主要有几个方面的原因：子女不在身边，没人帮忙洗；老人身体原因，家人在身边也不敢洗；在公共浴室洗澡，有安全风险……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一些老人可能几个月都没洗过一次澡。

　　随着养老服务体系的发展和老年人对生活质量要求的提高，养老照护服务领域出现了很多新职业，其中就包括老年助浴师。职如其名，助浴师就是帮助洗澡的人，不过他们的服务对象大多是高龄或失能、半失能老年人。

　　近日，我给浙江久安公益事业有限公司00后助浴师揭瑞茜当了一天跟班，一起上门给一位高龄的半失能老人洗澡。

　　准备，更充分一点

　　浙江久安公益事业有限公司居家养老部位于湖州南浔古镇。我到的时候，揭瑞茜正忙着烧水。热气氤氲间，她已满头大汗。我赶紧上前接过烧水壶，往热水瓶灌水。助浴还要带热水上门？

　　“今天要去的老人家里没有独立的浴室，更别说热水器了。洗澡需要的热水量大，所以我们提前烧好几壶带过去。”揭瑞茜解释道。

　　终于，地上的6个热水瓶都灌满了，揭瑞茜和我一起拎上车。

　　这个出生于2000年的衢州姑娘，大学的专业是旅游管理，和养老一点都不搭界。那为什么要做助浴师？揭瑞茜笑着称是偶然。

　　“我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主要负责每个月的活动策划和执行，比如端午节发粽子、包青团，定期组织集中服务等。后来跟着养老服务员上门多了，看到很多老人的不易，我也想做点不一样的事。”她考取了养老护理员初级证书，助浴成了她的日常工作内容。

　　揭瑞茜告诉我，考虑到天冷容易感冒，给老人助浴一般在端午以后，天气热起来了，老人的洗澡需求也更大，从去年9月到现在，她所在的小团队已为36位老人洗了澡。

　　揭瑞茜说，干这行，力气要大，心也得细。“因为给老人洗澡还是存在一些风险的，所以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此前，她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包括如何助浴以及基本的急救、护理知识等。

　　汽车后备箱里已放得满满当当。充气浴缸、水桶、电水壶、喷淋头、大浴巾、沐浴露等洗澡用具一应俱全。一旁的黑色双肩包里，还有血压仪、血氧仪、理发器、吹风机等。我们仔细清点了一遍，该带的都已经带好了，就出发了。

　　这次的助浴对象，是南浔区东迁街道丁家港新村91岁的方奶奶，因高龄、下肢肌肉萎缩等原因，她已卧床一年多。

　　和我们一起去的，还有高级养老护理员施佳诚、初级养老护理员杨晓仲。我心里暗暗吃惊：洗个澡要这么多人？

　　助浴，多点细心和耐心

　　方奶奶住在一楼，一个人静静地侧卧在床上，被子下露出的两条腿特别细。

　　“方奶奶以前身体还好的，现在因为年纪大了，长期卧床导致下肢肌肉萎缩，还有些耳背。”施佳诚是久安居家养老东迁片区经理，对这一带的老人很熟悉。聊天中我得知，方奶奶有两个孩子，女儿嫁在外地，隔得远，有时间就会回来看看，日常主要由儿子照顾。“这次就是他儿子向我们求助的。他儿子媳妇很孝顺，会用轮椅推着方奶奶去剪头发，每天也会帮着擦身，但洗澡真不敢。这个年纪，万一不小心感冒了或者摔一跤，对老人可能是致命的。”

　　助浴的第一步，从体检和健康评估开始。我负责记录《上门助浴评估表》。

　　揭瑞茜拿出血压仪，将测量臂带轻轻地套在老人的胳膊上。“助浴前，每个老人都要量血压、测血氧，还要看看身上有没有暴露的伤口或者压疮。这些准备工作虽然繁琐，但一步都不能少，健康状况决定了老人能不能接受助浴。”

　　没想到，血压仪刚启动，老人就喊痛。

　　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问题，我有点不知所措。揭瑞茜有经验。她检查后发现，是方奶奶因为长期卧床，皮肤比较脆弱，血压仪的臂带鼓起来，压迫了胳膊，让老人感到不舒服。

　　揭瑞茜重新调整臂带，像哄小孩一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摸着老人的胳膊，但手上的活没停下，“126、67，血压正常。”“血氧饱和度94%，还好，在临界点内。”“体温36.8摄氏度，还可以。”

　　此时，门外的施佳诚、杨晓仲也没闲着，他们将车上的设备一趟一趟搬进屋里。

　　助浴前，服务团队成员施佳诚为老人理发。 共享联盟·南浔 李冲 摄

　　因为方奶奶下不了床，我们这次采用充气浴床洗澡。

　　尚未充气的浴床扁扁的，只需要老人翻个身或者平缓地移动一下，我们就像换床单一样成功将充气浴床铺到老人身下。等方奶奶躺到了浴床中间的凹槽处，我们启动电机充气。很快，四周的护栏充足了气立起来，一个简易的浴缸就有了。为了防止打湿床铺，我们还在充气浴床下面给整张床铺上了一块类似桌布的红色塑料膜。

　　“果然还是要人多啊！不然光靠我们两个，还真忙不过来。”我心里暗暗想。

　　接下去就开始洗澡啦！男生自觉守在了门外。

　　从洗头开始。考虑到我是新手，揭瑞茜让我负责托住老人的脑袋，她拿着花洒轻轻地给老人冲水。床是靠墙的，我脱下鞋子爬进去，跪在床上扶着方奶奶的头，还帮她捂住耳朵，防止进水。但没过5分钟，我的胳膊和腰就酸得不行了。

　　再看方奶奶，第一次接受助浴，她很紧张，手紧紧地抓着盖在身上的浴巾，嘴里不停念叨：“水流下去了，我屁股和背都湿了，床要弄湿了。”

　　“放心，我们下面都垫了东西，不会湿的。你放轻松，胆子大一点，会给你洗得香喷喷。”揭瑞茜贴着老人的耳朵，安慰了一次又一次。

　　我们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尽量在20分钟内结束。但我们还是洗得很仔细，脖子、背、手、脚底，甚至精细到发丝和耳朵内，都轻轻地给老人清洗、按摩。

　　守护老人的尊严

　　洗完澡，我们赶紧帮老人擦干，换上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衣服。

　　“太舒服了，谢谢你们啊！”方奶奶脸上露出了笑容，话也变得多了。再看我和揭瑞茜，衣服早已湿透。

　　我打开房门，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我正想着，却见揭瑞茜又拿着血压仪和血氧仪，给老人做起浴后检查。我赶紧跑回去。

　　“指标都好的，前后差不多。”揭瑞茜将设备收进黑色双肩包，还把洗澡前摘下来的手串给老人重新戴上。施佳诚拿起扫把打扫房间。

　　“上门助浴不仅是在帮老人、失能人群清洁身体，也是在他们‘失控’的人生阶段，守护他们的尊严。”揭瑞茜碰到过很多老人，他们虽然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但头脑依旧清醒，极力想保持体面，特别是在儿女面前。但是，几乎每个长期卧床老人的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共同的味道。

　　刚进门的时候，我其实也闻到了这个味道。但我和揭瑞茜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忽视了。

　　“谁不想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啊，但他们确实没办法呀！”因此，每次助浴完成后，他们都会给老人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卫生、陪他们说说话，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今天助浴的时候，我们也尽可能照顾着老人的自尊。怕老人尴尬，我们在脱衣服前就给她盖上了一条大浴巾，隔尿垫是等盖好被子再垫上去。

　　我赶紧拿起老人换下来的衣服，到门外的水池洗干净，晾起来。屋内，揭瑞茜和施佳诚正和老人说说笑笑，“我们多来看看你好不好？”老人笑得更开心了。

　　“助浴师真不好当！”回去的车上，我不禁感慨，也向揭瑞茜发问，“你这么年轻，助浴这行要一直做下去吗？”

　　“虽然入行偶然，但每次看到老人的笑容，那种成就感和喜悦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揭瑞茜说，“每个人都有老的那一天。我帮助他们，也是帮助以后的自己。”助浴师的很多经历，是让他们感到“值得”的瞬间。家住菱湖的周奶奶因为车祸瘫痪在床，一年多时间里，儿子精心照料，但唯独忘了洗澡这件事。当揭瑞茜团队带着浴缸上门，给老人洗头洗澡，还贴心地给她擦身体乳、穿衣袜、剪指甲时，一向爱干净的老人流下了眼泪，“很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你们比我孩子还亲。”至今想到这句话，揭瑞茜还十分感动。

　　在和他们的聊天中，我也对助浴服务有了更多了解。《“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中，对老年人助浴助洁的服务作出规划，支持社区助浴点、流动助浴车、入户助浴等多种业态发展，培育一批专业化、连锁化助浴机构。拿湖州来说，助浴的形式已经比较丰富，直接开进社区的助浴车、团队上门助浴等都有了。“目前提供助浴服务的机构，要么是公益团队，要么是承接政府购买服务的社会组织，但毕竟服务人群有限。要想惠及更多老人，还得走市场化这条路，目前还在起步阶段。”久安公益养老产业部副部长杨晓仲说。

　　确实，我们搬东西的时候就有附近村民过来看热闹，“现在还能请人专门洗澡啊！”有人不知道有助浴师这个职业，也有人节俭惯了，要让他花钱请人来洗澡，难。另外，对助浴师来说，目前也还没有统一的行业标准和规范。“相信在我们大家的努力下，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并接受这个新职业，让更多老年人受益。”揭瑞茜坚定地说。

　　忙了一中午，我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手，香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