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安心“一键直达”

　　拱墅区河滨公寓居民用上了新电梯。 受访者供图

　　西湖区政苑小区，工人正在安装新电梯导轨支架。 记者 曹坚 摄

　　拱墅区百大花园居民用上了新电梯。 记者 曹坚 摄

　　浙江在线3月12日讯（记者 詹丽华 通讯员 沈倩寅 朱振远）在杭州拱墅区百大花园，65岁的居民叶佩每天下楼买菜都要经历一场微观意义上的冒险——那台服役近29年的电梯每次启停，都会发出令人心慌的吱呀声，隔三差五还“闹脾气”，有时急停急坠，有时到了楼层不开门。

　　“我们想换电梯好几年了，但问题卡在没经费。”叶佩说，电梯里的紧急呼叫铃每周都会被摁响几次。因为电梯设备老化而产生的安全隐患，正在成为城市居民出行的日常困境。

　　2024年，浙江省住宅老旧电梯更新开工10025台，其中8894台获超长期特别国债13.3亿元支持。不久前发布的《2025年浙江省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实施方案》，将1.5万台住宅老旧电梯更新计划提上2025年工作日程，明确“全面完成20年以上电梯更新”。

　　如此大规模的电梯更新，究竟有没有惠及民生，让安心“一键直达”？作为浙江的先行先试者，“吃螃蟹”的杭州，又遇到了哪些问题？我们走进杭州的多个老旧小区，探索这项已推进了8个月的民生工程背后，蕴含着的城市治理现代化密码。

　　困境与破局

　　一场自上而下的革新

　　今年，叶佩过了一个安心的春节，百大花园6台已服役近29年的电梯赶在节前全部完成更新，新电梯调试运行平稳，空间也比以前更敞亮。“甚至每台电梯都装上了空调。”她没想到，近十年间反复提起却一次次搁置的烦心事，这次在3个月内就解决了。

　　“换新之前，每个月得有六七次电梯关人的事情。”百大花园物业经理汪宇栋翻着其中一本维修日志：这台1994年12月出厂的迅达电梯，原始图纸早已不完整，很多配件因为产品迭代早已不再生产，换零配件需要从二手市场淘报废梯拆取。2011年经历过一次大修，花了近4万元更换控制柜，2021年因为主机故障无法修复又花7.5万元更换主机。尽管如此，超长期服役仍然让电梯如同患上“慢性病”，每年吞噬业主七八千元的物业维修基金。

　　这并非个例。根据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的数据，截至2023年4月，全国运行15年以上的“高龄”电梯达到73.68万台，且每年增速在10%左右。在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的《2023年全国特种设备安全状况的通告》中，2023年特种设备事故起数中，电梯占比达19.72%，其中很大比例是老旧电梯。

　　“高龄”电梯对应的是老旧小区。以百大花园为例，6台“高龄”电梯1994年12月出厂，1996年正式启用——小区与电梯同龄，均投入使用近29年。物业的使用时长在增加，物业维修基金却支出远高于增补，再加上产权更迭，业主意见更难统一。从2015年原电梯厂家发来第一封安全警示起，近十年间，小区业委会、物管委多次讨论更换电梯，又一次次因物业维修基金不足、业主意见不统一而放弃。

　　资金缺口大，几乎是所有使用“高龄”电梯小区的共同困境。杭州上城区凤凰苑小区是2005年交付的回迁安置小区，5幢住宅楼，12台电梯，要保障1157户居民的日常使用。即使工作日上午10点，非使用高峰期，门厅里也站着六七个正在等电梯的居民。

　　“这12台电梯运行了近20年，因为使用频率高，故障也越来越多，只要听到消防车的鸣笛，多半是凤凰苑电梯又困人了。”上城区紫阳街道凤凰社区党委书记洪东晓说，因为小区居民中老年人比例较高，每次电梯故障，社区干部都提心吊胆。

　　凤凰苑属于超高层小区，电梯换新的费用更高。“我们询过价，24~28层的电梯更新差不多要25万元/台。”

　　日常的维修保养已经不能维持电梯正常使用；物业维修基金又不足以支撑电梯换新；而对业主来说，保障电梯安全运行又迫在眉睫——该怎么办？

　　百大花园最初的方案是部分换新。“挤一挤能换3台。”汪宇栋说，这是核算下来物业维修基金可以使用的上限。

　　怎么换？换哪3台？讨论又一次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2024年7月底，住房城乡建设部等部门印发通知，明确将住宅老旧电梯更新改造纳入超长期特别国债支持范围，重点支持更新更换使用15年以上的住宅老旧电梯。对住宅老旧电梯整体更新更换按15万元/台标准给予定额补助，政策支持力度空前，被称为“国补”。

　　按照“国补”标准，可以覆盖目前“高龄”电梯更新更换费用的60%以上。资金困境顺势而解。

　　“在那之后我接到的问询电话明显增加，很多是前期接触过但没有下文的住宅项目。”杭州西奥电梯有限公司浙北改造中心工程经理王祖华说，从对方急切的态度他能够感觉到——破局的节点终于到了。

　　资金到位还只是第一步，实际操作中还有许多待解的难题。

　　边更新边“打补丁”

　　杭州老旧小区集体“加速跑”

　　“国补”发布前，杭州拱墅区河滨公寓就发起了更新倡议，计划更换已运行超过22年的18台“高龄”电梯。

　　小区业委会主任吴柏松算了笔账：换一台新电梯的费用约20万元，原需物业维修基金支付大部分，剩下缺口由各单元业主承担，如今“国补”可以覆盖近80%，再加上杭州“市补”，维修基金只需要兜底。

　　杭州“市补”比“国补”落地得更早一些。2024年7月17日，杭州发布《杭州市老旧住宅电梯更新实施方案》，提出在2024~2027年期间，对老旧电梯更新项目直接相关的工程费用给予30%的补助。根据具体情况，补助上限分别为3万元、5万元、6万元。

　　两项叠加，居民更新老旧电梯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以常规流程来算，电梯换新所需时间通常在6个月左右，而杭州的换新速度提高了50%——为赶上“以旧换新”的快车，杭州老旧小区集体启动了急速攻坚。

　　“我们3天就完成了266户居民百分之百签字同意换新电梯。”叶佩说，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人心齐泰山移”的现实投射。

　　2024年11月起，已经陆续有更新后的电梯交付使用：杭州临平水景社区东海水景城首批6台“国补”更新电梯正式交付，从拆旧梯到新梯验收合格启用仅9天；2024年11月5日，拱墅区蓝色霞湾小区第一批2台更新电梯交付使用；萧山区汇宇花园小区15天完成全部业主签约筹款，30天完成首批5台电梯生产，45天完成首批5台电梯交付……截至目前，短短8个月间，杭州已有350多个小区的3800余台住宅老旧电梯更新改造，其中1700余台已完工交付。

　　杭州速度，为何如此之快？

　　民生刚需是原因之一。两年前，河滨公寓就发起了第一次民意调查，有90%以上的业主同意更换电梯，从那时起业委会就启动了电梯更新项目。“尽管当时我们还没有完全解决资金难题，但电梯品牌筛选、比价等都已经开始了。”该小区业委会委员肖斌说，业委会成员不仅自费去省外实地考察电梯企业的生产质量，初筛了七八个品牌后，甚至还逐一走访了杭州已经使用该品牌电梯10年以上的小区。

　　所以当“国补”“市补”相继出台，包括河滨公寓在内的很多老旧小区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另一个原因是，杭州在不断做“减法”——

　　百大花园的6台老旧电梯分两批申请更新，前后相隔不到一个月，但第二批手续明显简化；凤凰苑12台电梯在提交申请后撤回过一次，重新提交并无障碍；河滨公寓先按照“市补”要求提交电梯更新材料，后来发现“国补”的申请更便捷……

　　“‘市补’与‘国补’都是惠民政策，所以我们衡量之后在具体执行层面适用了最小限度原则，尽可能方便群众。”杭州市物管中心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市补”发布时已经对电梯“以旧换新”补助的适用范围、实施步骤，具体到操作流程等10项内容都进行了明确。

　　批量“退役”正在启动

　　破局仍需“向上看”

　　“国补”资金激活了老旧电梯更新的需求。

　　“以前开六七轮协调会都未必能谈妥分摊比例，现在每次碰到业主都会被问什么时候能签字，好早点开工。”杭州潮鸣街道相关工作人员丁洁翻看着各小区刚汇总的31名施工监督志愿者名单，今年该街道辖区内又有40多台老旧电梯要更新，业主对公共事务都变得积极主动很多。

　　省内明确“全面完成20年以上电梯更新”，任务已分解到杭州。“以登记使用日期来看，杭州现有在役20年以上的电梯超过2000台，15年以上的约有11000多台。”杭州市物管中心相关负责人表示，这是以2025年年底为节点统计的数据，而随着2000年以后城市高层住宅数量的增加，电梯使用数量也在增加，“每年都有新达到15年、20年使用时长的老旧电梯。”

　　也就是说，住宅小区里的老旧电梯正在迎来批量“退役”，而这场发生在居住场景下的设备“换血”，实则牵动着超大城市治理的根脉神经。

　　在“市补”“国补”出台前，针对老旧电梯更新的解决方案也有不少。比如“拼盘式”，有小区尝试由物业维修基金支付首付，剩余费用分摊到电梯后续10年的维保费用里，由物业公司和小区经营性收入共同支付。比如“公交电梯”，由电梯公司垫资更新，并提供相应维保服务，居民按乘坐电梯次数付费。

　　这些方案洪东晓都了解过，最终没有选择。“设备更新不应该总是打补丁。”洪东晓说，这些方案在长效管理机制设计上存在明显断点，很容易在使用过程中出现矛盾。

　　破解老旧电梯等设备更新困局仍需要更系统的顶层设计。从目前已完成更新的电梯设备来看，大部分住宅小区都偏向在“市补”“国补”资金覆盖范围内进行选择，随着智能化、节能化等电梯技术发展，更新后的设备能否与新技术相融合并不在考虑范围内。

　　也有居民对新电梯的智能门禁、实时监控等智能化设备能否充分发挥作用存有疑虑，担心盲目上线智能设备“小脚穿大鞋”。因为除了更新电梯，小区内其他配套设施设备并未更新改造。

　　老旧电梯更新不仅仅是简单的设备迭代，同时也是在解决城市发展进程中不可避免的“动脉硬化”问题。

　　肉眼可见的是，由于资金到位迅速，老旧小区电梯更新改造项目的启动和完成效率显著提升，惠及范围更广，居民出行安全和生活体验感得到明显改善，社区矛盾减少。

　　不久前，与滨江公寓一街之隔的凤栖花园老旧电梯更新项目开工，紧随其后浅水湾城市花园、利兹城市公寓、米兰公寓、红石中央花苑都已在今年的开工名单上。

　　2025年，杭州能否继续跑出老旧电梯更新“加速度”，答案似乎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