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氤氲雾气笼罩着四川省宜宾市屏山县，眼下漫山的茵红李进入休眠期，正静候着来年的萌芽。
热闹的采摘期未到，屏山县染房村农户黄世高的40亩果园里却是一派生机。顺着山坡上交错的枝桠往下望，160余只大白鹅正在踱步，雪白的羽毛在林间若隐若现，憨态可掬的模样为果园平添了几分活力。
宜宾市屏山县茵红李林内的白鹅。记者 杨一凡 摄
这是59岁的黄世高在今年9月的主动尝试，他把从浙江远道而来的“浙川白鹅”请进果园，将栽种茵红李与养殖白鹅相结合，为自家增收开辟新路子。
这群跋山涉水的大白鹅，正是浙川两地东西部协作的缩影。原本以种植果树为生、增收渠道单一的山区百姓，因为它们的到来，看到了更多可能。
如今，“白鹅经济”的涟漪正在屏山扩散，当地已有超1600户农户投身白鹅养殖。去年，全县累计出栏白鹅45.6万羽，为当地农民带来超过5000万元收入。今年，屏山白鹅综合产值预计达1亿元。
从江南水乡到岷江之畔
5000只浙江白鹅“打飞的”赴川
一群生长在江南水乡的鹅，如何能穿越千山万水，在地理环境迥异的四川屏山扎根繁衍？
记者带着疑问，找到了将鹅苗带进四川的人——四川味德丰食品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叶云峰。面对同样来自嘉兴的记者，叶云峰热络地泡上当地特色的老鹰茶，茶水入口苦涩、而后回甘，先苦后甜的滋味似乎映照了他在屏山的创业历程。
2021年6月，浙江省嘉兴市秀洲区与屏山县签订框架协议，开启东西部协作新征程。浙江老字号酱鹅企业味德丰捕捉到这一机遇，决定乘势西进，启动“东鹅西养”。
叶云峰（左）与黄世高交流养殖经验。记者 杨一凡 摄
“最难的是头一年，第一批5000只浙东鹅苗孵化后空运到四川，前20天最为关键，我们所有人都轮流值班看守鹅苗。”叶云峰告诉记者，由于当地与嘉兴的平原水网环境差异巨大，出壳不久的鹅苗很容易出现鹅毛粘连、打堆的情况，育雏完成前死亡率极高。
5000只鹅苗93%以上的高成活率来之不易，这份24小时看护换来的成绩，让叶云峰确信白鹅能在屏山安家。随后，白鹅按计划分发至周边农户家中开展试养。首批白鹅出栏后，先在当地完成屠宰，再统一运回嘉兴，良好的品质收获众多好评，更为屏山县5个镇的29个农户合计增收15万元。为体现两地东西部情谊，屏山将养殖的浙东白鹅亲切地称呼为“浙川白鹅”。
初战告捷，似乎预示着一帆风顺。然而，产业的培育从来不是坦途。
“叶总，白鹅出事了！”2023年4月22日晚上9点，一通微信电话吵醒了叶云峰，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中都镇民义村的白鹅养殖户发来了求助视频。视频里，几十只白鹅眼部异常红肿，生命垂危。
“这不是角膜炎吗！不及时治疗会大面积传染，严重时还会致死！”顾不上夜间山路的凶险，叶云峰迅速揣上急救药物就往民义村赶。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他抵达农户家，挽救了336只白鹅。
长期以来，屏山大规模家禽养殖几乎是空白，基层兽药服务体系也难以覆盖到鹅这类特定品种的疾病防治。为此，叶云峰主动为农户配备常见病防治药剂，以解农户燃眉之急。同时，在两地协作机制的支持下，专业的养殖技术培训被引入屏山，既有浙江的专家赴屏山授课，也组织屏山的农户“走出去”到浙江学习。在“引进来”和“走出去”之间，白鹅在屏山扎下了根。
“从零到一是很艰难，但让白鹅在这里安了家，一切都值得。”回忆在屏山的这四年多，叶云峰说寻找鹅苗渠道、考察饲料适用情况再到市场摸索并不容易，不仅在屏山来回跑，还到安徽、江苏等地讨经验。从最初人生地不熟，听不懂农户们的四川口音，到现在能用流利的四川话与每个白鹅养殖户唠家常，对屏山的各个乡镇都十分熟悉，他的脸上露出“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微笑。
从外出打工到在家养鹅
一只白鹅改变的山村选择
屏山不少地区山体陡峭，水资源相对匮乏。这样的地理条件，限制了粮食作物的大规模种植。然而，不易积水的坡地，却是种植果树的理想之地，孕育出了风味独特的茵红李等水果。
早在2018年，来自嘉兴海盐的农技专家王金良主动请缨赴屏山挂职。他扎根当地，成功推动茵红李品种改良和种植技术升级，让果农实现增产增收。引入白鹅后，不少茵红李果园顺势发展起林下养殖。
沿着盘山公路行驶约半小时，记者找到了正在劳作的黄世高。他身穿川渝地区常见的罩衣，一手提着装满玉米和麦麸混合饲料的塑料桶，一手拿着长柄勺，熟练地添进食槽。随着他的动作，大白鹅欢叫着聚拢过来。
正在喂鹅的黄世高。记者 杨一凡 摄
“一年中三四个月管理果树，剩下几个月想挣钱，只能外出打工或做养殖。”种植茵红李的同时，卫校毕业的黄世高还肩负着染房村卫生室的工作，“养白鹅给自己增加一份收入，也为乡亲们探探致富路。”今年9月，黄世高以35元一对的价格购入160余只鹅苗，成了村里最早养殖白鹅的人。
记者算了一笔账，等白鹅养到120天左右，体重达到4公斤左右后，将统一以30元每公斤的价格被四川味德丰回收，160余只白鹅能带来近万元收益。等这批鹅出栏后，黄世高打算继续购买鹅苗养殖，一年能有三批白鹅出栏。“等我有了经验，就有信心带更多村里人一起养白鹅。”黄世高语气里满是期待。
除了农户个人养殖外，锦屏镇锦屏村出资8万余元，升级鹅棚硬件设施，引入300只白鹅进行试养。
“锦屏的土壤含有硒元素，为了增加白鹅的附加值，我们尝试富硒白鹅养殖。试验成功后，效益会更好。”锦屏村集体公司富硒白鹅项目负责人李尔乾表示。
据了解，锦屏村共有900余户、4000余人，其中脱贫户达64户。为了进一步拓宽脱贫户增收渠道，村里以每月4000元的薪资，聘请脱贫户肖富乾负责富硒白鹅的养殖。
鹅棚内忙碌的肖富乾。记者 杨一凡 摄
“鹅棚可容纳800-1000只白鹅，一年至少能养三期。富硒白鹅尝试成功后，基地年收益至少可达2.4万元。”锦屏村党总支书记、村主任宋坪表示，接下来，村里正计划将空余民房租为养殖场所，带动更多村民增收。
一只鹅带来的不只是鼓起来的钱包。一片片果园，实现了“林下养鹅、鹅除杂草、粪肥果优”生态共赢。
锦屏村的鹅棚设计，就暗藏生态循环的巧思。基地将鹅棚底部用竹板和格网架高，下方配套建设了管道和化粪池。白鹅产生的粪便通过镂空地板落下，经发酵后转化成优质有机肥，用于茵红李的种植。“这样一来，养殖污染变成了种植资源，形成了闭环。”李尔乾解释道。
宜宾市屏山县锦屏镇锦屏村的白鹅饲养基地。记者 杨一凡 摄
在引入林下养鹅模式前，一亩茵红李，人工除草一次要600-700元，一年最少除两次草，这对农户来说是笔不小的开销。如今，白鹅进入果园，成了最勤劳的“除草工”。增加了运动量的白鹅，肉质也变得更加紧实。
从养殖场到产业链
浙只鹅的“屏山升值记”
随着屏山11个乡镇农民纷纷加入养鹅行列，“浙川白鹅”的养殖规模如滚雪球般不断扩大。而产业的健康发展，绝不能满足于养殖端的繁荣。
如何让屏山从单纯的“养殖基地”升级为白鹅的“产业高地”，成为东西部协作需要解答的下一道考题。答案，就在产业链的延伸和深化之中。
四川味德丰食品科技有限公司厂区。记者 杨一凡 摄
今年，味德丰白鹅屠宰厂与深加工厂正式建成投产。当记者白天走进加工厂，却发现厂区里一片静悄悄。叶云峰解释道：“凌晨我们就加工好白鹅直接送到门店，让产品新鲜度有保障。”
目前，味德丰已在宜宾开设5家直营门店。与当地常见的卤味推车不同，味德丰坚持“半夜烧制、凌晨配送”的日销模式。这种对品质的极致追求，赢得了当地年轻消费群体的青睐。
味德丰在宜宾开设的门店。受访者供图
更值得一提的是产品的创新。在保留嘉兴非遗酱鹅醇厚风味的同时，研发团队深入调研川渝地区的饮食习惯，成功开发出川卤、麻辣等极具地方特色的新口味。叶云峰透露，企业计划在明年开放加盟，进一步向川渝乃至西南更广阔的市场拓展，让“浙川鹅味”的香气飘得更远。
今年11月，在第二批浙江省消费帮扶产品重点推介目录和消费帮扶企业名单中，浙川白鹅系列产品成功入选。这只跨越山海而来的鹅，如今在四川的土地上，实现了“就地养殖、就地加工、就地品牌化”的完美转身，形成了全产业链闭环，并作为一份具有代表性的协作成果，获得了更广泛的认可。
从茵红李的精细化栽种，到“浙川白鹅”的规模化推广，这段山海情正在不断绵延生长。如今，两地协作的版图仍在持续扩大。就在今年，由海盐企业捐赠的罗氏沼虾苗也已在屏山成功落地试养，为这片土地的水产养殖带来了新的可能。
来自嘉兴秀洲区王江泾镇，如今在屏山县农业农村局挂职的张杰，亲历并推动着这些变化。“做农业，最需要的就是情怀和耐心。”张杰深有感触地说，任何一个新产业的培育，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浙川白鹅’能从无到有，发展到今天全产业链贯通的规模，是浙江和四川两地干部、企业、农户共同努力的结果。”
“一只鹅的跨区域协作，有望打造成新的土特产业，为区域发展带来新的活力。”在浙江农林大学浙江省乡村振兴研究院执行院长潘伟光看来，借助东西部协作和龙头企业带动，跨区域融合打造新特产、新风味、新模式，扶持当地从无到有形成“土特产富”的全产业链，将更好突破传统农业发展规模小、链条短、品牌弱的瓶颈，让“小特产”与农业现代化有效衔接，为西部乡村地区创造并留存更多的经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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