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木镶嵌虽然看上去与木雕有些接近,但从严格意义上讲,它其实是一种传统工艺美术。以象牙、黄杨木、红木、花梨木、牛骨、螺钿、铜片、彩石等为原料,在木坯上起槽后嵌花纹,再经雕刻、打磨、髹(xiū)漆后,天衣无缝地出现在床、几、衣箱、屏风、茶盘等生活日常器物上的这些精美图案,就是已经流传千年的骨木镶嵌艺术所创造的神奇。
在嵊州市黄泽镇白泥坎村、唐叶村一带,就有着这样一群坚守骨木镶嵌技艺的手艺人。
阳光下,魏明路正精心雕琢着一幅骏马图。
始于唐代的这门绝技
从宁波传入嵊州
宁波有句民谣,叫做“窗门开开地板房,白骨嵌锒大眠床”,这后一句,描写的就是用骨木镶嵌艺术制成的睡床。骨木镶嵌与朱金木雕、泥金彩漆、金银彩绣一起,被列为宁波传统工艺“四大瑰宝”。
那么,这种宁波瑰宝是如何流传到嵊州黄泽的呢?这其实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嵊县志》记载:“1964年9月前,嵊县属宁波专区。”黄泽镇,与宁波奉化相接,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才划归绍兴。
再加上,雕刻本就是黄泽古老的传统工艺之一。据有关文献记载:“清代中叶,嵊县就有400余名木雕艺人在北京故宫从事雕刻装饰,直到清朝末年。”在黄泽古建筑中存留下来的纹饰图案积淀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为骨木镶嵌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人文氛围,使骨木镶嵌在嵊州市黄泽镇得以传承发展。
如果要追根溯源,骨木镶嵌最早始于唐代。从唐代鉴真携宁波工匠东渡日本,留下精美的骨木镶嵌茶盘,到如今,这一传统技艺已有1200多年的传承历史。清乾隆至道光年间,此技艺达到兴盛,相关产品被列为皇家贡品。宁波地方志上曾有这样的记载:“图案古拙,几同汉画,手艺精绝,凑雕工致”,赞誉当时骨嵌拼接为“天衣无缝”。在嵊州,它也常常出现在富裕人家的床、几、衣箱、屏风、茶盘、文具等生活日常器物之上,成为彰显身份的象征。而正是因为有了骨木镶嵌,许多家具变得充满韵味和灵气。
《女织》
16岁进入当时的黄泽木器厂当学徒的魏明路,曾被派往宁波学习骨木镶嵌技艺,师从业内首屈一指的名师杨阿玉。然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赋秉异的魏明路不仅很快熟练掌握了制作骨木镶嵌的每一个步骤,还逐渐形成了一套独有的制作章法,再硬的牛骨和黄杨木,在他手里也变得异常“顺从”。
艺高人胆大,40岁那一年,魏明路带着这一独门手艺闯荡上海,独具慧眼的上海商人一眼就相中了他。“当时我在厂里上班,不管技术好坏,大家基本上都是200多元一个月的死工资。但去了上海就完全不一样了,完全靠本事吃饭,我的工钱是一天120元。”5年里,魏明路的骨木镶嵌技艺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已不单纯为家具做装饰,而是做独立的装饰工艺品。同时,他将高嵌、平嵌、深浅浮雕等各种雕刻技法互相融合,利用红木色泽的不同使作品更加灵动,色彩更为丰富,技法细腻而不失大胆创新,从而开创了独特的混嵌风格。
《八仙过海》《五虎上将》《智取生辰纲》《龙凤呈祥》……他的作品一件一件地出炉,因工艺精湛,图形创作艺高一筹,多次获奖。专家学者以及业界人士一致认为,魏明路的骨木镶嵌“造型准确生动、镶嵌丝丝入扣、刀功流畅干练”,并给予他“浙江镶嵌第一人”的美誉。
《和合二仙》
一张骨木镶嵌罗汉床
师徒俩忙活了3年
“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颈椎也吃不消了。像人物脸部细节的雕刻,每天只能工作一个小时。就是上午9点到10点,这个时间段的光线是自然柔和的。”从上海回来以后,魏明路的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但是他手上的活从来没有停过。“做这个活,必须坐得住,耐得住寂寞。产量也不可能很高,就做做熟人介绍过来的活,也做不完。”
嵊州市黄泽镇白泥坎村349号,魏明路的骨木镶嵌工作室就设置在自家楼房里。记者到访他的工作室,是冬天里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61岁的魏明路坐在二楼的阳台上,一张长长的木工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阳光下,戴着一副老花镜的他正精心雕琢着一幅骏马图,一双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与光滑流畅的纹饰图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有个朋友属马,他拜托我给他做一幅骏马图。你看,这样式都是我自己设计的。”见记者到了,魏明路停下了手里的活。因为骨木镶嵌如今属于稀有技术,魏明路的作品变得很值钱,几十万元一幅并不鲜见,但他对于朋友的请求并不吝啬。“情义无价。”他呵呵一笑。
的确,从画图、分割图纸、贴样板、锯样板、编排、镶嵌、打胚,到雕刻、修光、打磨、髹漆,骨木镶嵌制作的工艺虽然看上去没那么复杂,但10多道工序,每一道都来不得半点含糊。而这不仅要有扎实的美术功底,更多的是耐心和韧劲。其中有一点小差错,都可能导致整个工期被拉长。
同样,选料也很有讲究。“湖北神农架的黄杨木最好,那里气候寒冷,黄杨木生长缓慢,3年才长一粒谷子那么大,所以木质的密度比较高,不会霉也不会裂。”魏明路指着自己身后的那间屋子说,“你看,那里面放着的都是黄杨木,买来要二三十元一斤,但真正能用的却不多,像这块有斑点的,就没用了。”
《刘海戏金蟾》
在魏明路家一楼的客厅里,记者看到一张骨木镶嵌的罗汉椅。“你的运气好,再晚几天过来就看不到了,这张罗汉椅马上要送去完成最后一道工序——髹漆。”魏明路告诉记者,这张用黄杨木镶嵌着各种图案的红木椅,已让他师徒二人忙活了3年。
“这真的叫百看不厌,我每次来都可以看上大半天。”记者采访的那天,正好遇上从东阳赶来的古玩商人卢国龙。他告诉记者,魏明路家的这把罗汉椅,他绝对是个见证者,他们做了三年,他也看了三年。
记者虽是外行,但在仔细端详中,也发现这椅子确实精美。这张用大红酸枝做的罗汉椅,镶嵌着许多精妙绝伦的图案,这些图案用的是镂空的雕法。“这是结子,骨木镶嵌中最难的一种,宁波那边都不大有人会做了。”在魏明路的指点下,记者一一辨认出这些骨木镶嵌的图案,中央是一幅《福禄寿禧图》,此图周边是葫芦、扁豆、佛手、辣椒、花生、南瓜等蔬菜植物图案。两边还有《彩笛迎风》《和合二仙》《刘海戏金蟾》《彩笙迎鹤》等图案以及核桃、荔枝等蔬果图案,每一样都惟妙惟肖,不但有自己的特色,还兼有东阳木雕复杂的层次,使人叹为观止。
最特别的是扶手处的九只狮子图案。“这是用直径超过20厘米的黄杨木雕刻的,估计以后都找不到这么大体量的了。有人愿意花30万元买下它,我都没舍得。不说材料珍贵,光时间都花了一年。”魏明路说。
《福禄寿禧图》
第五代传人
学艺18年还不肯出师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即使经过碱水浸泡的破坏性试验,下面的底板都已经变形了,我做的镶嵌也是不会掉下来的。”“做人物的脸,光一面好看是不行的,一定要四面都好看。”“我的作品你随便摸,无论从哪个角度下手都是光滑的,不会有一点毛刺。”
在采访中,记者时时可以感受到从魏明路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工匠精神。而在他的带领下,嵊州骨木镶嵌也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得到发展。首先,在雕刻技法方面,创造了多种材料混合嵌、骨木多层次嵌的新款式,雕刻难度更胜从前。其次,在形式方面,推陈出新的挂屏、插屏、屏风等,使骨木镶嵌摆脱了依附家具的命运,艺术观赏价值得到最大呈现。
与此同时,依托黄泽镇骨木镶嵌工艺的深厚基础,以黄泽镇二村(白泥坎、唐叶村)和一个专业研究工作室组成的群体正在进行这一传统美术的集体传承。
“从白泥坎村的第一代传人、清末民初的朱炼树开始算起,嵊州骨木镶嵌至今已传至第六代了。”嵊州市非遗中心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骨木镶嵌以父传子、师带徒的方式在民间传承至今。尤其是在朱炼树、李文德、何达源等一批艺人的带领下,创作了一大批流传至今的佳品,现嵊州市文化管理处收藏的两张骨木镶嵌红木床就出自朱炼树、李文德之手。
嵊州市黄泽镇白泥坎村人、今年35岁的楼炯,是嵊州骨木镶嵌技艺的第五代传人。他一边跟随魏明路学习,一边受聘于嵊州市职业教育中心,成为了该校骨木镶嵌课程的特聘教师。他的学生,就是骨木镶嵌将来的第六代。“我现在教的是高三,每周要上12节课。”
从17岁开始学艺,楼炯虽然已学得了魏明路大部分的技艺,但他还没打算出师。因为,他要向师傅学更多的东西,比如“开脸”技术。“开脸”属于“骨灰级”技艺,既需要具备娴熟的雕刻技艺,又要雕刻者胸有人物形象,用刀在方寸间刻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面部,他总觉得自己掌握得还不够成熟。
而另一位骨木镶嵌第五代传人黄泽镇唐叶村人唐益军,则办起了自己的木雕厂,探索用电脑雕刻机等机械化的手段来实现传统手工艺与经济效益的挂钩。“有了电脑可以批量生产,但如果要做精品,有些工艺用机器做很难达到要求。”对此,作为骨木镶嵌市级代表性传承人的魏明路也一直在思考。因此,他成立了一个骨木镶嵌研究工作室,一边带徒传承镶嵌技艺,一边收集图案进行艺术创作。“我把好的作品留下来,后人也可以从中得到传承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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