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基鱼塘。王嘉斌 沈勇强 项飞 摄
浙江在线6月21日讯(浙江日报见习记者 沈晶晶 通讯员 马佳佳)
核心提示:农历五月,如期而至的连绵阴雨宣告:江南地区进入闷热潮湿的梅汛期,江河水位随之上涨。位于太湖南岸的湖州吴兴地区,千亩良田在雨水滋润下奋力生长,却又不惧雨水泛滥,这得益于至今仍在发挥重要作用的古代水利工程溇港圩田。
自东晋永和年间修筑荻塘始,经过历代筑堤修塘,吴兴境内横塘纵溇,圩田栉比,形成了溇港圩田系统,古代太湖流域的农业经济也因此跃升至全国前列。继承、弘扬历代治水经验,发掘并传承古老的水利文化,正是我们走访溇港的用意所在。
“山从天目成群出,水傍太湖分港流。”戴表元一首题为《湖州》的诗,勾勒出湖州与太湖的深厚渊源。
年轻人可能已经印象模糊,但老人们知道,住在太湖边的人,世代传唱着一首民谣:“大白渚沈安,罗大新金潘,潘幻金金许杨谢,义陈濮伍蒋钱新,石汤晟宋乔胡薛,薛部丁家一点红。”民谣中的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条从太湖南岸向内陆不断延伸的小河。这些小河,构成了古老而庞大的水利工程——溇港。
历史上,从东岸到西岸,每隔1公里就有一条延伸向太湖的河道,像梳齿一样排列开来,小河叫做“溇”或“港”。太湖丰富的水量,通过众多溇港,流向广袤的陆地,灌溉着太湖流域和整个杭嘉湖平原。
如今,只有太湖南岸的狭长区域上,还完好保存着溇港的一段。它由涵闸、斗门、古桥、驳岸、埠头、溇堤和月亮湾组成,北起父子岭,东南至太浦河口,沿着太湖长68.93千米的平滑大圆弧,深入沿岸村落。
日前,这段溇港系统顺利通过世界灌溉工程遗产考评组的现场考评。这意味着,溇港离世界文化遗产近了一步。跨越千年时光,溇港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水利文明?它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筑溇港,
洳湿之地变沃土
已故水利界泰斗郑肇经教授,曾对溇港圩田给予很高评价,认为这是“古代太湖劳动人民变涂泥为沃土的一项独特创造”,甚至“可与四川都江堰媲美”。
今天,我们从空中俯瞰这项工程,太湖南岸400平方公里的区域,已经变成了繁华的都市和肥沃的良田。但时光回溯1700多年,这里还是沼泽和滩涂。
西晋时期,汉族出现了历史上第一次人口大迁徙。为躲避战乱,北方大量人口迁徙到太湖流域。远道而来的人们很快发现,他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这里湖多地少,没有多少土地用来耕种。
人们将眼光投向太湖的沼泽和滩涂,那是犹如稀饭一般的软流质淤泥地,水和土各占一半,很难利用。如何使之分离,是获得土地的关键。而解决的办法,也藏在先人的智慧中。
2004年,考古人员在湖州毗山脚下,发现了一条开挖于4000多年前的毗山大沟。先人用竹子和木头做成两道透水的挡墙,中间的软流质泥土被挖到挡墙外面,泥土中的水,透过竹木围篱的缝隙渗入河道,形成了河流。
移民们开始利用这种技术,在太湖的滩涂上开挖溇港,水和土分离,新的陆地开始出现。与此同时,一条条连接溇港的横塘陆续开挖。陆地被分割成棋盘一样的形状。挖出的泥土堆在土地四周,形成犹如城墙般的堤坝,人们把它唤作“圩”。
水行于圩外,田成于圩内,形成太湖滩涂上的溇港圩田。人们获得了大片土地,并在这里建立了新的家园。
为保护家园,他们还着实动了一番脑筋,在每一条溇港在与太湖的交汇处,建一道水闸。这也是溇港水利工程的关键。
水闸由石墩和塘板构成,闸门的起合需要三四个闸工合作才能完成。为克服水的浮力,每块塘板都有近200斤重。闸工用带着钩子的竹竿,勾住塘板两边的铁环,放入两边石墩上的槽内,用力往下闸。一块块塘板严丝合缝,将两边的水隔开来。
家住吴兴织里镇伍浦村的周水林,曾是一位闸工,他家门口的陈溇上,还完好地保存着这样一座水闸。每当陆地上袭来洪水时,闸工们要将所有沿着太湖排开的的闸门开启,水得以泄入太湖。如果太湖水位高涨,闸门又要同时关闭,防止来自太湖的洪水吞没良田。
一年四季,水闸还可以调整溇港水位的高低。溇港,犹如太湖铺展在内陆的血脉,调解着太湖来水和去水的平衡。
今天,古老的塘板闸,已经变成了电动闸。闸门闭合,台风带来的大量水流被阻在外。远望着茫茫太湖水,周水林觉得这样的起合,有些熟悉又有陌生。他守护了一辈子的水闸,如今成了溇港上最珍贵的留存。
圩成田,
两岸青青万株桑
驱车行至环湖大堤,眼前一马平川,北望是烟波浩渺的太湖,南岸则是一片片桑树、稻田。900多年前,南宋的项世安见此景,有感而作诗云:“港里高圩圩内田,露苗风影碧芊芊。家家绕屋载桑柳,处处通渠种芰莲。”
以溇为经、以塘为纬的棋格中间,是一块块圩区。三四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分布着村庄、田地和水塘。狭小的土地需要养活所有生活在此的人们,这并不容易。
但对于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狭小,每一寸土地都被精打细算。由于是圩田而成,土地高低不平,人们便在低洼的地方养了鱼、虾、蟹,中间不高不低的地方种上了水稻,高的地方则种了蔬菜。
溇港人知道,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四季劳作,最后都会换来回报。
十几年来,义皋村的老张一直承包着村里的几亩水塘,他在这里养了螃蟹。这种通过溇港引入太湖水养大的螃蟹叫太湖蟹,秋季捕捞时,每每个大肥美,赢得不少赞誉。
紧挨着老张的蟹塘,是老林的菜地。狭长的地块上,老林种上了葱、花菜和萝卜。
太湖的软流质泥土,即使沥干了水分,也有些特别。白天干爽如香灰,用手轻轻一搓就散了,拔出萝卜,根上都不带泥。而到了夜晚,太湖氤氲的水汽又让土壤又有了粘性,当地人称之为“夜潮地”。夜潮地里长出的蔬菜,格外水灵,吃起来带着淡淡的甜味。每年光种菜,老林就能有五六万元的收入。
田地、水塘间的狭小阡陌,也被利用起来,种植养蚕的桑树。河塘里每年需要清理的淤泥,是稻田和桑树最好的肥料,桑叶用来养蚕,蚕粪又可以增加田地和鱼蟹塘的肥力。
稻田、蔬菜、鱼蟹、桑地,环环相扣,相互依存。这种水下和陆地互为循环的人工生态系统,堪称中国农耕社会最为高级的农业形态。
植桑养蚕,也催生了湖州的重要产业——丝绸业。明洪武年间,“辑里湖丝”就行销海内外,当时南浔镇上大小丝行不下500余家。四通八达的水系,将湖州的丝、鱼、米带到了杭州、上海、苏州,还有的船只通过京杭大运河,直到北京。如今一些乡镇的地名,如米行街、鱼池街、丝行埭、稻香弄、旧绢巷等等,真实记录了当年“鱼米之乡”的盛况。
大泽南,
流水人家存古韵
如今,宜兴、震泽、吴江等地的溇港,大多已荡然无存,唯独湖州地区的溇港圩田系统留存至今。六月的风拂过纵横的溇港和浩荡的圩田,裹挟着草木的芬芳、泥土的润泽和水波的柔光。
几度堰塞,又几度疏浚,73条溇港还剩下40余条。义皋港,是其中为数不多保存相对完好的古溇港之一。
这条流经织里镇的古溇港,在记者眼里是一条普通不过的乡间小河,两岸或砌斑驳石条,或用田泥夯筑。在地图上,这条总长1.5公里的河道,也纤细得犹如一个破折号。
但它却确确实实滋养着一方土地。织里镇副镇长沈波告诉记者,义皋村现有农田约1200亩,从农田灌溉到蚕桑种植、渔业养殖,“都离不开义皋溇”。
义皋溇上,有皋桥,名为“尚义”,长约10米、宽约3米。桥呈拱券状,至今桥身上的云纹仍清晰可见。桥南北两端各有楹联——“流分沙漾庆安澜,民有淳风称义里”和“大泽南来,万里康庄同利涉;春波北至,千秋浩淼永安澜”。
千百年来无数人走过这座桥,沿着向前延伸的石板路,走向义皋老街。街两旁的老房透过时间,依稀可以想象当年的繁华。老吴房檐下,上了年纪的老人三三两两坐在竹椅上,唠着家常,说起年少,聊至日暮。
2014年,义皋村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和浙江省历史文化村落保护利用重点村,古村迎来发展新机遇。从制定规划,到进行保护性建设,义皋计划用3年时间赶超发展,完成蜕变。古宅、古道、古桥修复,茧站改造成溇港文化展示馆。如今,古村渐渐显露旧时粉墙黛瓦、流水人家的古韵。
今年,义皋古村落修复建设将竣工验收。届时,“人家两岸柳阴边,出得门来便入船”的义皋溇,也许将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从义皋溇出发,伍浦、大钱港、杨溇等将连点成线,一条古老而又鲜活的溇港文化旅游带已初具雏形。
10年前,湖州画家许羽在这里画过溇港的水、溇港的桥。现在,他又有了故地重游、再执画笔的冲动。
溇港,就这样充满魅力,让人不禁想要再一次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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