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先声不夺人”中的大智慧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才高八斗，甘于寂寞，传播学问；遇到观点对立的学者，未有“文人相轻”之态，反而互相引为好友；先生教学，倾囊相授，弟子求学，爱吾师更爱真理……

　　兴于两宋的婺学，也即金华学派，就是由这样一群学者组成的，他们形成的学术圈堪称“宝藏学术圈”。从吕祖谦、唐仲友、陈亮到“北山四先生”……代代名儒，砥砺廉隅、披沙拣金，走在浙东学术思想流变的潮头。

　　难能可贵的是，金华学派虽得浙学先声，却不独守山头，反而以“不名一师，不私一说”的纯粹学问追求著称。“先声不夺人”的大智慧，在这一学派中绵延数百年不绝。

　　一

　　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金华学派为浙东学派先声之一。北宋以前，浙江鲜有闻名遐迩的儒学大师，更未形成严格意义上的自成一脉的学术流派。

　　北宋末年，金华兰溪人范浚开婺学之宗。他晚岁设帐授徒诸多，让心性之学等在当地广为传播，为金华学派的成长播下了一颗种子，连朱熹都为其点赞。

　　不过，真正让金华学派发扬光大的是吕祖谦，他对金华学派学术脉络的影响可用“大规模塑造”来形容。与一些其他理学流派醉心于打造独立的“学术王国”不同，吕祖谦之学以“杂博”闻名。理学是主干，百家之中符合“经世致用”的观点，他都愿意采纳吸收。

　　南宋乾道年间，吕祖谦博学之名大盛，在当时的浙东学术圈，有“从学不识吕祖谦，便称大儒也枉然”之说。据记载，吕祖谦服丧期间，还有众多求学弟子在他家门口排队等着他答疑解惑。

　　吕祖谦在学术上能与当时各门各派的学术界大咖连线对话，甚至还牵线搭桥，引导学术对立的学者展开学术交锋。

　　比如著名的“鹅湖之会”。心学陆九渊与理学朱熹，双方是一时之瑜亮，隔空的学术争论此起彼伏。吕祖谦与双方都有深厚的学术交流，他主动挑起了安排双方会面的担子。两派在江西鹅湖寺就“格物致知”与“心即理”等展开辩论。这场辩论，可谓“千古一辩慧古今”。

　　其间，吕祖谦成了“润滑剂”，既肯定了理学的“明理躬行”，点破陆九渊从学的局限性，又赞同心学对人性的思考。这场盛会，吕祖谦虽不是主角，却也成就“四方学者归趋心服”的盛名。此后，他的学说也逐渐向“心理一元”的方向转变。

　　吕祖谦为金华学派的发展留下了一支“硬核”队伍。他生前办的明招讲院、丽泽书院等教育机构，培养出了吕祖俭、楼昉、乔行简、王瀚、王深源等知名门徒，使得该学派在宋元更替的动荡中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

　　《重修浙江通志稿·丽泽源流传》记载：“祖谦既没，弟祖俭继其遗教，由是速传不替，历元至明，则又四百年，文献之所寄之也”。

　　二

　　当时的金华赢得“小邹鲁”之名，吕祖谦和金华学派功不可没。以一派之学兴旺一地之名，如此盛况，前无古人，后可期来者。

　　不过，金华学派不只有吕祖谦。与吕祖谦同时代的唐仲友、陈亮，宋元明交替之时，由“北山四先生”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和吴莱、黄溍、柳贯、吴师道、王祎、宋濂等人组成的“学术朋友圈”，将金华学派发扬光大。

　　纵然开浙学之源，但金华学派却未独守一门一户。对于其他流派的学说，金华学派兼容并包，并以此凝聚起传承数百年的共识，在儒学流派中并不多见。

　　如吕祖谦强调“不名一师，不私一说”；唐仲友也说“不专主一说”“不苟同一人”；后来者“北山四先生”、宋濂等名儒，虽然专注于理学的民间化和孔孟学说的复兴，但为了实现这一学术目标，他们也杂糅采纳了心学、道家、佛学等其他哲学宗派的方法论。金华学派还与同时代的永嘉诸子交往频繁，双方思想碰撞你来我往，从未因为“门户之见”而止步。

　　金华学派虽重视经典，强调经史之学，并在此方面成就斐然，但对于古代传下来的经典，也未有偏听偏信。从吕祖谦到“北山四先生”，大家大儒们多在质疑中找到值得探求的真理。

　　比如唐仲友在谈著书立说的经验时就说：对诸子百家的学说要“合者取之，疑者阙之”；“北山四先生”中的王柏和金履祥将质疑精神发扬光大。像王柏就提出“圣人之道以书而传，亦以书而晦”，主张对可能出现的后人杜撰搬运大胆地进行考证，去伪存真。

　　三

　　宋鼎南移之后，金华学派经过吕祖谦、唐仲友、“北山四先生”等先贤的薪火相传，逐步兴起；元明交替时，更涌现出了宋濂等文坛领袖，使得金华学派走向了巅峰。后因明末清初考据之学兴起，金华学派逐渐归于沉寂。

　　“先声不夺人”的金华学派留下了哪些值得后人珍视的智慧？

　　从修养心性中寻得治学之道。吕祖谦谈对人生观的认识时，强调“神形兼备”，既要有“无我”之心，又要凡事力求务实明理。这个看似矛盾的观点，却是金华学派延续数百年的“治学心得”。不自以为能，不自以为功，方可持纯粹学者之心，在喧嚣中寻得安宁。在如此心境之下，积极入世实践，最终达到吕祖谦所倡导的“心理一元”，心性与事功调和的境界。

　　从师道昌明中明辨古今真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金华学派能坚持质疑精神并非易事。并不是所有金华学派的学者都赞成对经典的质疑。如“北山四先生”之一的何基，在讲学时就认为质疑经典，易引发争议，非必要不为也。但当他得知王柏等学生在考证儒家古籍时，也不横加干涉，从而赢得了弟子更多的尊重。金华学派的师道昌明，皆在于大家对真理的明辨之心，也在于师者与弟子的惺惺相惜。

　　从薪火相传中激发济世情怀。无论是吕祖谦还是唐仲友，又或是“北山四先生”中的王柏、金履祥等人，多活跃于民间，潜心于学问，官场上并不得志。但当国家危亡或者百姓困苦之时，他们都会站出来为民上书言事，将家国情怀融于笔墨之间。可以说，一脉相承下来，金华学派怀揣天下苍生的赤子之心从未停止跳动。这种济世情怀令人触动，甚至影响到了方孝孺等明初大儒。

　　“天下事向前则有功。”金华学派的先贤学说唱和之声虽已远去，其智慧却化入山川河流，与时光同行于你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