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与君共泛若耶溪

　　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一个夏日，若耶溪上，一艘船正顺溪而下。诗人王籍负手立于船上，眼前是天高水阔、相映成趣，耳边有蝉鸣阵阵、鸟啼声声，他瞬间被一股宁静幽远之感包围，写就《入若耶溪》，一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千古传诵，被誉为“文外独绝”。

　　从此，若耶泛舟，成为一种幽远隐逸的经典文学意象。这条为典故和诗词浸润的溪流，千年来持续吸引着文人墨客缘溪而行、且吟且咏。

　王籍《入若耶溪》诗碑（越崎中学校园内） 图源：“绍兴宣传”微信公众号

　　一

　　诗仙李白曾经慨叹，“遥闻会稽美，且度耶溪水”。说起古越文脉源流，离不开巍峨挺拔的会稽山，也离不开幽远古老的若耶溪。

　　若耶，也叫若邪，为古越语遗音，是一种发自内心、充满着感叹和赞美的语气词。若耶溪，发源于会稽山深处，相传有七十二支流，由南向北会三十六溪之水，蜿蜒迤逦百余里，流至大禹陵宛委山处分两股，一股氤氲入鉴湖，一股奔流向大海。

　　史书里说越人“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古越人世居会稽山腹地，山地平原往来间，所依凭的便是这一重要水路。至吴越争霸时，越王勾践听从范蠡的建议，带领国民顺着若耶溪，自山麓地带迁出，并在现在绍兴城所在之地先后筑起了勾践小城和山阴大城，奠定了称霸的基础。

　　然而作为祖基，会稽山依旧是勾践重要的大后方，它既是主要的粮食产地，也是武器生产中心。据《越绝书》记载“若耶之溪涸而出铜”，说的便是若耶溪两岸遍布矿藏，沿溪的上灶、中灶、下灶三村，相传为欧冶子铸剑之灶基，时至今日，尚有欧冶大井遗址、铸铺岙等遗迹和关于他们的传说散布在村落之中。

　　千年后，当人们在博物馆中围聚在千年不锈、锋利犹在的越王勾践剑前，不知是否能想象，这柄剑也曾经历千万次捶打锻造，且投入清冷的若耶溪水之中？

　　自古越一路蜿蜒，若耶溪参与了许多故事，也拥有众多别称。比如“五云溪”，说的是王献之曾隐居若耶溪上游，某夜五彩祥云忽现房顶之上，于是舍宅为寺，千年古刹云门寺由此而来。比如“樵风泾”则与“朝南暮北风”的典故有关，相传东汉太尉郑弘在若耶溪旁捡到神人之箭，交还时祈求早刮南风、暮刮北风，以利山民行舟载薪，其后果真应验，樵风泾之名由此传开。

若耶溪畔 图源：“绍兴文史”微信公众号

　　二

　　若耶溪的山水之美，自古便为人所称颂。

　　自东晋开始，大批文人墨客到此游历、隐居。“麻潭下注若耶溪，水至清，照众山倒影，窥之如画”，早在郦道元笔下，我们就已感受过若耶溪的优美风光。到了唐代，文士到江南或吴越游历，若耶溪几乎是必至之地，“泛舟若耶溪”一度成为游历江南的重要“打卡”活动。

　　若耶溪是文人意境中典型的江南山水。若耶溪流域山体为稽北丘陵支脉，山脉起伏、错落有致。刘伯温在《出越城至平水记》中描绘了船行若耶溪时见到的壮丽山景，形容有山状如张帆、有山状如伞、亦有山状如香炉，可见若耶溪流域山形之奇、山势之美。

若耶溪 图源：“绍兴文旅发布”微信公众号

　　若耶溪上游源于崇山峻岭之中，潺潺细流，蜿蜒纡萦，悄无声息地在山间穿梭，时而匿于草木，时而汇聚成一汪清潭。在溪上泛舟，仿佛穿梭于一幅幅清幽的山水画中，令人心醉神迷。唐朝宋之问曾感慨“犹闻可怜处，更在若耶溪”，可见若耶溪山水为世人所称道。

　　有山水之奇，亦有草木之盛。“相见耶溪路，逶迤入薜萝”，春天的若耶溪畔，藤蔓缠绕，绿草如茵，鲜花盛开，似一条迷人的水上花径。到了夏天，溪中荷花盛开，“驿骑归时骢马蹄，莲花府映若耶溪”，荷之清雅与溪之澄澈相呼应。而至秋日，“三秋梅雨愁枫叶，一夜篷舟宿苇花”，船只在盛开的蒲苇花丛中停泊，浓浓秋意令人沉醉。

　　除了诗与花，若耶溪还有酒和茶。作为鉴湖三十六源之一，若耶溪水量充沛，水体富含微量元素，极适宜酿酒。若耶溪畔的平水，是享有盛名的日铸茶产地，这里的茶叶以翠绿欲滴的外观、晶莹剔透的茶汤以及回味无穷的口感著称，早在宋代便已成为贡品，深得爱茶之人青睐。

　若耶溪畔 图源：视觉中国

　　三

　　溪水伴着时间流淌，若耶溪之美早已超越了地理的意义，与历史和文脉生长在一起。沿着若耶溪漫步，到处杨柳依依、翠竹摇曳，细细感知那一份静谧与深远，仿佛每一步都能踏出一首唐诗宋词。

　　她是明朗动情之溪。天宝三年，李白被赐金放还，失官之郁加上恩公之逝，难免心怀悒郁。但好在江南的美景治愈了这位失意的诗人，渡过钱塘，借着悠悠的浙东运河水道，一叶小舟将他带入了曾经梦想的地方。当诗人的愁容遇上春风满面的姑娘的粉颊，眼前的世界仿佛也倏然明朗起来。“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若耶溪的清灵治愈了诗人，诗人也以其生花的笔触回报这条溪流一种活泼的生命力，让人感受到一种质朴而真实的快乐。

　　她是归隐寄志之溪。二十岁的杜甫“枕戈忆勾践，渡浙想秦皇”，壮游天下，气吞山河。而在安史之乱爆发前一年，关中淫雨伤稼、毁堤淹田，年过四十的杜甫为避祸迁居奉先。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杜甫看着新画的屏风，写出了他的心声：“若耶溪，云门寺。吾独胡为在泥滓，青鞋布袜从此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若耶溪不知寄寓了多少倦鸟之思。綦毋潜写“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王籍写“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若耶溪成为了漂泊之人心中的栖息之所。或许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尘俗纷扰，也未必有勇气潇洒走一回，但只要心中怀揣着一个梦想的归处，便可以慰风尘。

　　古道旁的若耶溪

　　她是踌躇报国之溪。南宋嘉泰三年，时任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的辛弃疾立于蓬莱阁上。眺望着远处的乱云急雨，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亦喜亦忧。“谁向若耶溪上，倩美人西去，麋鹿姑苏”，他借越王复国之典，抒发对北伐大业的热望。四年后辛弃疾病逝任上，临终时依旧大呼：“杀贼！杀贼！”

　　同一时代下，陆游一生也在为抗金奔走号呼，但满腔抱负无法施展。他辞官回乡，写下《若耶溪上》，声称“村场酒薄何妨醉，菰正堪烹蟹正肥”。说得潇洒，却在《大雪歌》中透露了真相，“扶衰忍冷君勿笑，报国寸心坚似铁”。这片土地上，连西子浣纱都是锋利的，哪怕溪水冰凉、雨脚如麻，也从来浇不灭赤子之心。

　　溪上的故事远不止于此。谢灵运、贺知章、王安石、苏东坡、秦观、徐渭等无数文人骚客，亦泛舟若耶溪上，游历吟咏、抒发襟怀。

　　耶溪悠悠，载着儿女情、文士怀、英雄泪，穿山入海、从古至今。每当夜幕降临，月光洒在溪面上，泛起层层银光，仿佛又见到了那些古人的身影，听到他们笔下的流水潺潺、真情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