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杭州第四届亚残运会即将在大莲花开幕。开幕式舞台上,我们会认识更多的运动员,看到一个个美轮美奂的表演。
今天要讲的故事,和暖场表演中一个啦啦操有关。
这个节目有20多位演员,是来自杭州弯湾托管中心的“心青年”。为了能走上这个舞台,他们努力了3年。他们的故事被制作成纪录片《弯湾的青荷》,今天在腾讯视频以及多个海内外新媒体平台同步播出,记录片背后是一群95后年轻人。
山佳弘可能会一直记得2023年2月18日这一天,临平体育馆,杭州亚残运会暖场节目选拔现场。
当台下评委举起全票通过的牌子,摄像机镜头里的同学们先是有些害羞,然后以并不太协调的姿势相拥欢呼起来。一层不易察觉的薄雾,也瞬间爬上了山佳弘的眼镜片。
这一幕,后来也成了山佳弘的纪录片作品《弯湾小青荷》中最高潮的情节——一群心智障碍者,经过不懈努力,把啦啦操跳进了亚残运会暖场节目。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当前心智障碍者总人数约为2800多万人。绝大多数人与社会脱离,仿佛隔离于一片孤岛。(编者注:孤独症、唐氏综合征、智力发育迟缓、部分脑瘫和癫痫造成的发育障碍……这些障碍人群通称为“心智障碍者”,国际上统一称作他们“心青年”。)
同样,在14亿人口的中国,独立纪录片导演更是不到500人。95后山佳弘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杭州亚残运会这条纽带,这两个群体,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被联结在一起。开幕式当天,纪录片《弯湾小青荷》正式上线,影片主角、来自杭州上城区弯湾托管中心的同学们,也实现了当初“参与即成功”的目标。
属于杭州这座城市的温度,也在短片的每一帧中被传递、被感知,正如代表着新时代理想以及价值传递方式的山佳弘们所说:“希望通过影像搭建一座桥梁,向世界讲述好中国故事。”
而他们与“弯湾”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有血有肉
摄像师准备伸手去关机器的一刹那,山佳弘拦住了,“让它开着”。
拍纪录片这么多年,山佳弘还是第一次,等了一个多小时,被拍摄对象才肯开口说话的。
面前这位叫可可的男孩,是弯湾托管中心洗车行的员工,经过大半年的相处,可可与山佳弘的关系已经像家人一样,但没想到,看着架起来的机器和灯光,发自内心的不知所措,还是让可可瞬间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闲聊与引导,可可终于开了口,最后的正片里,他讲的话用了几十秒。
从来到“弯湾托管中心”的第一天起,山佳弘就知道了,这将是一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纪录片。他也暗暗告诉自己,要更有耐心地去接近、了解这个群体。
没想到的是,18分钟的《弯湾小青荷》,整整拍了15个月。
不被关注、存在感低,这是绝大部分“心青年”的共同命运,想要剥离这种被限定的群体命运,并不容易。
“希望他们的故事,能够被更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关注,让更多人感受到他们的情感,从而与社会产生更多可能的关联”,这是山佳弘举起镜头的初衷。
最初的一个月,山佳弘和团队,压根就没把拍摄机器带到“弯湾托管中心”。他们先要做的,是打开通往每位“同学”内心世界的大门。
说是同学,但弯湾托管中心的群体,年龄最大的30多岁,最小的也快20岁了,可是心智可能不到10岁孩子的水平。
纪录片的拍摄过程,也是两群年轻人从试探到了解,从了解到信任的过程。
一开始,山佳弘不太听得懂“弯湾”同学们的表达语汇,甚至常常一脸懵。
比如,有一次集体出去表演,大家很开心,其中一位姓邓的同学就一直喊着“大巴车有得坐,大巴车有得坐”。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问他“饭好不好吃”、“东西喜不喜欢”,他也都会回答“大巴车有得坐”。
后来山佳弘才弄明白,只是之前坐大巴出去的经历,让他很开心,这个场景形成了一种评判记忆,所以后来才会用“大巴车有得坐”,来回答一切他觉得“很好很OK”的事情。
还有一次,因为父亲请客吃饭,菜特别好吃,估计给小邓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后来问他例如“这本书好看吗”,他也会看似没头没脑地回答“老邓请客”,实际上要表达的就是“很好看”的意思。
山佳弘和小伙伴们,也记录下了“心青年”最真实的剖面,有开心的笑,也有不加修饰的痛。
真诚,是他们之间最有力的社交道具。
“他们是表达情绪非常直接的群体,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爽你就是不爽你。”山佳弘说。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山导”成了大家眼中“最重要的朋友”。有好几次山佳弘去“弯湾”,同学们都在上课,一旦有人发现了教室后面的他,所有人都会立刻转过身来鼓掌欢呼,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但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山佳弘确认了一件事:要做一部有血有肉的纪录片。
一切都会好的
10月17日清晨5点,山佳弘赶到了“弯湾托管中心”,乐呵呵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化妆、吹头,还时不时跟他们开几句玩笑。
对同学们来说,这是特别的一天,他们将走进大莲花,参加亚残运会的带妆联排。而就在不久前,作为“新时代·新影像”中外联合创作计划最佳提案之一的《弯湾小青荷》,也正式通过审查,确认将于10月22日在腾讯视频以及多个海内外新媒体平台同步播出。
但山佳弘却说,“我们和弯湾的故事才刚开始”。
近十年的海外求学经历和与国外纪录片团队的合作经验,让山佳弘秉持着开放的心态。 在美国读研究生的时候,山佳弘主修的是社会纪录片专业,毕业后曾在凤凰卫视美洲台洛杉矶总部任职纪录片导演、记者。
一次偶然的采访机会,山佳弘接触到了圣地亚哥当地一家帮助“心青年”的组织,也直面他们所遇到的问题——生活、就业,以及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
拍完片子,种子也在山佳弘心间种下——在这个领域,我们国家是怎样的现状?
回国后,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在家乡杭州,就有“弯湾”这样的公益机构,默默在服务着。
“决定拍摄这部作品,也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这个群体,记录他们的生活与梦想。”
亚残运会,只是山佳弘拍摄计划中的一个“惊喜小插曲”。
“弯湾”的负责人徐琴徐妈妈就曾跟山佳弘说,就算没能选上暖场节目,亚残运会开幕式当天,他们也会去大莲花外面跳完这段啦啦操。
“我一直跟他们说,参与即成功,孩子们也都会很用力地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真的听懂。”每次说到这里,徐妈妈都会红了眼眶。
3年的准备,“弯湾”的每个人都付出了许多。
山佳弘的镜头,曾记录了凌晨4点西湖边北山街的一段晨跑,因为从小服用药物,许多同学的体力状态都远不如健全人,几乎是跑一小段就喘得不行,但他们还是在努力跟上大部队的脚步。
因为天生的缺陷,尽管练了3年,表演现场还是会出现动作不协调、步伐不齐整的情况,但徐妈妈和山佳弘都深知,这已经是同学们超越了自身极限的努力,“他们自己也享受其中”。
回到纪录片本身,这也是山佳弘最喜欢的一点,就是透过镜头的非虚构表达,永远是那样充满力量。
这种传递与表达的方式,也是把团队成员紧紧串在一起的绳结。《弯湾小青荷》的拍摄团队,是清一色的90后——制片人彭彭,是山佳弘在留学时的同学,97年;摄像“夜幕”是精通航拍的专家,95年;还有两位90后鹏鹏和浩子,他们都曾在二更工作,目前是自由摄像师。
大伙儿在一起聚餐时候,也曾开玩笑说,花一年多做部纪录片,别人估计10个广告片都接好了。但能让这群年轻人始终同频共振的,是所有人都没有把《弯湾小青荷》当成一个活儿,而是当作一部作品在对待。
关于“弯湾”这部作品,才刚开始。山佳弘说,他们会用镜头记录“弯湾”这个群体五年,甚至十年,“这也是杭州这座正在飞速发展中的城市应有的人文关怀”。
通过对“心青年”持续的关注,山佳弘也希望能用镜头下的故事,去推进一些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的改变。
之前有一位“同学”的妈妈,自己也身患重病,她说,当自己离开世界那一天,很担心儿子会受苦,“她甚至想过把儿子一起带走。”
这段话给了山佳弘巨大的震动,所以拍摄之余,他也在跟一些圈内人士探讨各种可能性,例如,有没有可能做一个公益信托基金,能细水长流地用于照顾“心青年”的下半生?
在深夜,这些命题经常让山佳弘陷入深深的思索,然后更坚定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他永远忘不了这一幕,那天,阳光正好,大莲花的百米跑道上,片中的“马掌柜”一直跑不快,远远落在后面。徐妈妈重新折返回去,带着他一起跑,并告诉他“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