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6月27日讯 位于浙西南山区的松阳县,拥有华东地区数量最多的古村落,1600多栋承载着乡愁记忆的老屋散落在青山绿水之间。而在江南水墨画中真实存在的村落里,不少老屋已年久失修,亟待保护。
2016年1月,在中国国家文物局、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关心支持下,“拯救老屋行动”启动,松阳成为第一个整县推进试点。3年多来,松阳县有142栋、共计96000平方米的老屋得以修缮,重现往日光华。今年3月启动的二期项目,响应的老百姓非常多。一个个松阳古村由此苏醒,焕发出生命力。据介绍,该县400多个村庄中,有超过四分之一的村庄重新展现出蓬勃生机,近3年乡村常住人口新增3900人,初步实现振兴。
变化是如何发生的?近日,我们前往松阳,亲身感受山乡的巨变,探寻其苏醒的奥秘。
绿水青山掩映下的松阳古村落。徐征 摄
奥秘1
拯救老屋,留住乡村的灵魂
依偎在松阴溪畔的赤寿乡界首村,一条长约500米的古驿道,从西北至东南纵贯全村;四合院沿街毗邻而建,错落的灰瓦白墙和排列整齐的卵石墙基构,筑起松阳平原古村的独特风貌。
下午1时半,我们跟着松阳县名城古村老屋办的工作人员裘基鹏、浙江省古建院高级工程师黄晓华前往界首村。他们的任务是根据《浙江松阳县传统村落文物建筑修缮方案》,对两栋老屋的修缮方案进行审核。
这两栋老屋有哪些残损部位?残损状况如何?用什么样的修缮措施?户主和工匠队伍一同编制方案,将这些情况一一说明。黄晓华负责对工匠和户主提出的修缮要求进行细致审核。方案通过审核后即可开工修缮。她细细核对每一项:这根梁要换吗?哪些枋可以保留?
“能修不换,修旧如旧。”黄工对我们说,老一辈在建房时会采用上好的材料,修缮时尽可能使用原材料,有利于保持原有的建筑风貌。但村民们往往喜欢新的东西,想把所有材料都更换掉。整整36页的方案,半个多小时过去,才审了5页。
这边审核还在继续,那边两栋正在修缮的祠堂里也是一片忙碌。
刘氏宗祠就在青石板铺成的古驿道边,工匠们正在锛凿斧锯,推拉刮刨。木工师傅丁永梓今年70岁,熟练地使用刨子在给木料“推拿”,动作行云流水。木屑如丝带般蜷起、掉落,木料表面变得光滑。看着简单,我们忍不住也想试试,学着师傅的样子摆好姿势,往前一推,却犹如被石头拦住去路,卡在了原地。
记者丁施昊(前)体验木工工艺。洪雪婷 摄
几位师傅都是从15岁就开始学木工技艺。“我们也有20多年没做木工,这几年才捡回老手艺。”另一位木工师傅符肇谦告诉我们,时代变迁,砖房代替了木房,他这一身木匠本事,一时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在各地打工,因为“拯救老屋行动”才得以回归老本行。现在,木工工资一般每天260元,高级木工300元。“比在外面打工强呢。”他笑着说。
在松阳,随着“拯救老屋行动”的推进,木工、雕刻工、泥瓦工、石工等一大批民间工匠陆续归来,已形成1000余人的工匠资源库。每年,松阳还举办各类培训班,邀请浙江省古建筑设计研究院等机构的专家前来授课,让工匠们与时俱进,向专业化道路发展。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松阳县城还见到了松阳县职技校的50余位学生。他们与从事古建筑修复行业的7位“大师傅”“土师傅”结为师徒,学习木作技艺、木雕、设计测绘等技能。裘基鹏说,通过“手把手”的师徒传承,培养青年“新匠人”,或将改变乡村古建筑修复工匠后继无人的困境。
工匠们在松阳县安民乡大潘坑村修复老屋。 拍友 陈碧鑫 摄
奥秘2
活化建筑,激活古村的业态
2013年,界首村被评为国家级传统古村落,目前已有8栋老房子完成了修缮。
它们大多是危房,经过这次修缮,不仅得到有效保护,有的还成了民宿、农家乐、茶馆,有的将成为中医养生馆、文创基地等,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参观和游览。这不,当天需要进行方案审查的第二栋老屋,就已被一位松阳乡贤“看上”,等修缮完毕,他就将这栋老屋改造为高端民宿。
而在三都乡毛源村,徐文生的老屋已完成蜕变。
我们走过小桥,踏上石子路,拐进巷弄,一个小四合院展现在眼前。推开门,院落宽敞洁净,中堂柱子和屋檐上的雕花精美,古色古香;房间内,木地板整齐铺设,卫生间、空调一应俱全,十分舒适;二楼中庭设有茶座,看着周围的绿水青山,若在这喝茶聊天,岂不惬意。我们完全想象不到隐匿在乡间的这家民宿,曾是一栋濒于倒塌的老屋。
“当时中堂的楼板摇摇欲坠,后天井已经塌了。”徐文生回忆说。2016年下半年,得知县里推出拯救老屋项目,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申报了。方案审核、工匠进驻、施工装修……一年后,老房子修缮完毕。他坦言,没想到破败的老屋能修得这么舒适。2018年,徐老儿子决定再加入软装,将其改建为民宿。今年初民宿正式营业,春节期间就住满了沪杭等地来的客人。他们对村里的老房子赞叹不已。
发生在松阳古村落里的这场“拯救老屋行动”,还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香港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王维仁就是其中之一。
“从香港到松阳多半先飞到温州,再一路搭车溯瓯江而上,沿着河谷经过青田、丽水,穿越碧水青山转到松阳的松古平原。”王维仁在《界首空间叙事:点线·针灸·触媒的乡建策略》一文中,这样描述他近年来最为频繁的旅程。他觉得,在松阳的乡村里,能找回在城市中失落了的人本、尺度和自然的价值。
“乡村的建筑设计应该是一种温柔的创新,在不破坏原有机构和村落肌理的前提下进行新的创造。”在一次采访中,王维仁这样描述他的乡建理念。平田村四合院的修复、界首村大会堂的改造、卓庐老宅的修复与民宿改造……他在松阳留下一个个“建筑介入乡村”的改造样本。而在建筑师团队与户主、乡镇干部、工匠队伍等的不断磨合沟通中,村民们保护古村落的意识也在逐步增强。
哈佛毕业的年轻建筑师徐甜甜,则更多地提取了松阳村庄的特色文化和产业,设计了一系列“小而精、小而美、小而特”的文化空间、生产空间,如红糖工坊、豆腐工坊、契约博物馆、王景纪念馆等。依托这些空间,持久地推动乡村经济、文化的发展。
世界各地的建筑师、游客、艺术家等慕名前来,写生、作画、游玩,感受这些建筑的精巧以及松阳山水村落的和谐之美。不少村民为这些建筑感到自豪。平田村村民江小美告诉我们,建筑大师的加入,让她对家乡发展更有信心了。
叶村乡斗米岙村老屋里的当代艺术展。拍友 姜晓东 摄
奥秘3
植入艺术,唤醒村民的自信
修老屋,不仅是修建筑,更是修复村落的生机。在竹源乡后畲村,我们见到了乡村发展的另一种可能。
后畲村安静地坐落在距松阳县城50分钟车程的大山深处。200多栋青瓦泥墙的老房子层叠排列,茂密的古树竹林环绕村庄。不便的交通和落后的经济形态,让此处的老屋保留着原始形态。随着岁月变迁、劳动力转移,老屋无人居住而逐渐破败。直到最近几年,松阳开展老屋保护和修复工作,后畲村20余栋老屋得到修缮,重焕光彩。但修好的老屋该如何利用,来帮助村庄发展?
2018年,松阳推出“百名艺术家入驻乡村计划”,希望借助艺术的力量,以文化振兴乡村。后畲村借机向国内外艺术家们抛出橄榄枝。很快,一批对乡村“心向往之”的艺术家来了。
中国美院教授单增、浙江工业大学副教授杜宝印、意大利艺术家法比欧·皮斯科普、苏州艺术家沈樾等都来到了村里,成为后畲村的“新”村民。目前,已有14位艺术家入驻并开设工作室,承诺每年在此创作1个月以上,工作室开放180天以上,真正扎根乡村。
今年2月,驻村艺术家们策划了一场“后·舍艺术春季展”。单增告诉我们,这是首秀,未来还将有与田野、山间等呼应的乡村四季展,艺术家们将与后畲村一同探索乡村和艺术共同发展的可能性。
此行,我们欣然发现,用艺术复兴乡村,已成为松阳振兴乡村的一个新路子。以“艺术在地”为方向,艺术创作、研学进修、旅游接待等功能相融互促的“老屋+工作室”模式火起来了,绘画、雕塑、设计师、规划师、文创产业等方面的艺术家也来了。艺术家们就地取材,利用废旧木料、竹子等制作艺术品,并放回到村庄中展示。整个村子变成了展厅,艺术作品随处可见。
今年“五一”节前夕,在叶村乡斗米岙村,一场当代艺术展吸引了不少眼球,每天都有3000余名游客来此参观、游览。这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山村,终于向外界展示了它的美丽。这个过程中,当地村民也纷纷加入到艺术创作和艺术节的筹备运作中,成为创作者、组织者和接待者。
这次松阳古村之行,我们深深感受到,乡村已逐渐成为人们向往的地方。曾经,所有人都想“跳农门”,争相离开衰败的乡村;如今,老屋成为寄托乡愁的存在,乡村重新成为人们的精神家园。未来,乡村还会成为人们养生养老、创新创业、生活居住的新空间,乡村的经济价值、生态价值、社会价值、文化价值也将日益凸显。
江小美兴奋地告诉我们,这几天,她正跟着来自台湾的美食家王翎芳学做“抹茶吐司”。此前,在村里采了几十年茶叶的她,不知道茶叶粉可以做西方面点。“我本来只会种地、采茶、养猪。”她腼腆地说,不久后,游人们就能在松阳乡村喝到她磨的咖啡,尝到她做的吐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