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工人大有作为——访劳动模范、“杭锅”冷作装配工蒋兴权

　　人物资讯：蒋兴权，共产党员，现年46岁，杭州锅炉集团有限公司管件车间冷作装配工。自1976年进入当时的杭州锅炉厂工作后，一直从事冷作装配的工作。他刻苦学习，钻研业务知识，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练就了一套绝活。十几年来，蒋兴权一直是企业研制新产品时倚重的能手，大部分新产品都由他来完成首次装配，为以后的生产摸索成熟的工艺。刚进厂时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蒋兴权，经过努力拿到了中专文凭，考出了技师职称，目前正在学习大学机械制造专业课程。2003年，他被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浙江省劳动模范称号；2004年，他又被授予全国职工创新能手称号。今年，蒋兴权光荣地被推荐为全国劳动模范。

　　在杭州锅炉集团工作了29年的蒋兴权是再典型不过的产业工人：他这大半辈子就在和钢板、榔头、扳手打交道。在当前工人在某些人心目中价值评价降低的社会背景下，蒋兴权通过自身的努力，获得了周围人们的认可和钦佩，进而得到全社会的赞许，实属不易。一个在产业工人群体中产生的全国劳模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呢？他又如何看待当前工人的地位呢？带着这些大家感兴趣的现实话题，记者与蒋兴权作了一次对话。

　　带着对“老大哥”的崇拜进厂

　　记者：蒋师傅，对于我们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锅炉的人来说，您从事的“冷作装配”工种实在太专业。您能通俗地解释一下吗？

　　蒋兴权：简单说吧，钣金工对付的是6毫米以下的钢板，我们对付的是6毫米以上的钢板。在锅炉制造中，“冷作”其实就是“冷加工”——在不加温的条件下，要把厚钢板加工成各种形状的容器，然后再把各种部件装进去。这个工种在我们厂既是一个体力活，又是一个技术活。说它是体力活，因为工作时除了吊机把部件吊过来，其他都要靠手工完成；说它是技术活，因为每个产品都不一样，方的、圆的、上方下圆……工艺不同，难度不同，没有技术没有经验，干不好。

　　记者：您还记得当年刚进厂时的情景吗？

　　蒋兴权：1976年，我因为土地征用进厂。那个辰光，工人“老大哥”了不起啊！当时社会上，当工人只比当国家干部、当兵稍微差个“一刨花”，能进杭州锅炉厂这样的国营工厂，更觉得自己很运气。进了厂，我看到老师傅就像现在的伢儿看到歌星、影星一样——崇拜啊！站在旁边，看他们一榔头一榔头敲出一只产品，心里想，我啥辰光能把生活做得介好就好了。

　　记者：您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蒋兴权：对。都是这样。当个工人，全家高兴。最有意思的是，有个邻居弄不清楚锅炉厂是生产什么的，居然托我买个煤炉……

　　记者：您那时追星追的是工人中的技术明星，这对您后来的成长有什么影响呢？

　　蒋兴权：确实有影响，他们一个个都是榜样。当时，我是一边佩服一边下决心要把技术学好。所以，虽然我进厂时只有初中文化水平，但是我不放弃一切学习的机会。那时厂里的“传、帮、带”气氛很好，每个老师傅都要带徒弟。工人的技术，大都通过这种师徒关系手把手传下去的。许多技巧和经验，书上没有，技术人员也不知道，一定要靠老一辈一点点教的。老师傅说，“冷作”这个生活，工人脑子里立体感要强。我一直记牢这句话，对有立体感的东西特别去琢磨。原来厂里每个品种的锅炉都有一个缩小的模型，我经常拿来研究，拆开装上，装上拆开，想想怎样把它装配起来更省事、省时，慢慢就掌握门道了。有一年，我到江苏旅游，看到景区有木结构的宝塔模型，买回来了。一路上，把塔拆开，直装装横装装。突然想到，马上要到葫芦岛去安装的一个大锅炉的受热面分离器，有10米高，直径4米，竖式安装费工费时费料，而且不安全，如果像这个塔一样躺倒装，不是蛮好嘛！后来，厂里接受了这个建议，我又重新设计了工艺，提高了两倍工效。

　　社会发展，对“老师傅”的重视不会变

　　记者：蒋师傅，你现在也是“老师傅”了。但是，29年过去了，你觉得“老师傅”还能像以前那样被崇拜吗？

　　蒋兴权：崇拜？现在不敢想了。不过，我蛮想通的———现代社会，大家的眼光都蛮开阔的，先进的人、成功的人太多，关注的中心变化了。

　　记者：那您与前辈们相比，不感到失落吗？

　　蒋兴权：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对我们这样的“老师傅”或者技术工人，不需要崇拜，而是要重视。人家的情况我不了解，从我个人来说，我感到，是受到了充分的重视。说句听上去有点“骄傲”的话，社会再变，对“老师傅”的重视不会变。因为，技术人员画出来的图纸再好，设计出来的产品再先进，总是要靠“老师傅”一样样做出来的。上世纪70年代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只要这条没变，对“老师傅”的重视就不会变。

　　记者：您说您受到“充分重视”，能说说具体表现在哪里吗？

　　蒋兴权：收入是一个方面。我现在的年收入有5万多元，大概是一般工人的两倍以上。前不久，公司叫我当“技能带头人”，负责带几个青年工人，又给了一定的津贴。这样的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公司还通过一定形式在买房上给了我帮助。每年，我都有休假到外地旅游疗养的机会。你说这算不算重视了？

　　记者：公司为什么这样做？

　　蒋兴权：前几年厂里也有和我技术水平差不多的工人被别的企业“挖”走，据说年薪都在10多万元，这就是技术工人的价值所在。所以，公司为了稳定工人队伍，这几年还是想了很多办法。工人队伍不稳定，企业的产品质量没办法保证，效益没办法提高，最后是企业吃亏。

　　记者：物质待遇上受到重视，那么在精神上您受到尊重吗？

　　蒋兴权：我讲个故事。1999年到2002年期间，我们厂为广东岭澳核电站制造常规岛辅机。这个设备是我们与法国公司合作的，在制造其中的扩容箱时，碰到了难题。按照工艺要求，扩容箱分3个单件制造，然后整体试装。但是，这个扩容箱用的是20毫米厚的钢板，就像矿泉水瓶盖一样厚，如果单件制造，每个单件的变形程度不一致，最后拼都拼不起来。法国人也很担心：中国工人做不做得好这个活？我接手后，再三想办法，最后把3个单件合并组装，等装好后再分别割成3个单件，这样，3个单件的变形程度是一样的，保证了整个部件的质量。开头，法国人天天来车间看。过了几天，他们不来了。等1个多月后，扩容箱做好，法国人看看，手挥挥，意思是“免检”，很爽快地在终检单上签了字。后来，法国专家还经常跑过来和我商量问题。这个产品获得了“九五”国家优秀科技成果奖。能让外国人主动上门来商量难题，你说，我受不受尊重？现在，每次新产品要上马，技术人员都会来和我们商量工艺的合理性和可操作性，我们都要提供自己的意见。这种工作上的平等合作，就是最大的尊重。

　　平凡的地方同样能做出不平凡的事

　　记者：刚才您说，您现在也在带青年工人。您能说说现在青年工人与您年轻时有什么差别吗？

　　蒋兴权：他们的学历高起来，眼光却“近”起来了，一般都只愿意和单位签1年合同，要看企业能给他们多少薪酬，才决定是不是留下来。现在埋头学技术的青年工人比较少，总的来说比较浮躁。

　　记者：您觉得造成青年工人心态波动的原因是什么？

　　蒋兴权：同我进厂那时比，现在年轻人面临的诱惑太多。而且，现在社会上的一些人总把当工人看作“没出息”，这让年轻人看轻这份职业。

　　记者：您认为社会舆论也有责任？

　　蒋兴权：是的。我看现在的报纸、电视报道企业家多，而宣传工人的工作、生活状况少。这样，社会上的人对工人越来越疏远，越来越不了解，评价怎么会高呢？

　　记者：您平时又是怎样去开导身边的年轻人的呢？

　　蒋兴权：我现在所在的管件车间9F燃气轮机余热锅炉装配大班里，有19个人，平均年龄在30岁左右，大多有技校或者高中学历。我班里的年轻人，应该说还是蛮上进的，学习技术的热情比较高。我一个人说说没有用，关键是企业在营造一个尊重工人的环境。公司提出“技术工人也是人才”的口号，让人听了很振奋。公司还有为技术拔尖的外地工人解决户口问题等具体鼓励措施。如果一定要我说，我就说一句话：想要有尊严，先要有作为。我之所以受到重视和尊重，是因为我的业务拿得起，打出了“牌子”。领导的信赖，同事的期望，让我感到了自己的价值，工作起来也很有劲道。为了企业发展，为了我们自己的收入提高，无论从哪方面说，都要好好做。平凡的地方同样能做出不平凡的事情来。大家自强，我们工人这个群体就会受到广泛的重视，地位就会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