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时间：2005年4月26日

　　记录地点：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

　　10：15门诊三楼计划生育专家门诊

　　上午的看病高峰慢慢退去，嘈杂的诊室刚刚安静下来。一个白衣女孩从门口闪过，向里面张望了一眼，然后折回头，对同来的黑衣女孩说：“还空的，去吧！”点头，深呼吸，黑衣女孩依恋地望了同伴一眼，坐到医生面前。

　　病历本上歪歪斜斜地填着：李佳，24岁，公司职员。医生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女孩，健康的栗色皮肤、直发、牛仔裤，斜挎的小包上还挂着一个粉红色的小猪玩具。她看上去比自己填的“24岁”要小得多。“哪里不好？”医生问。“例假没来，两个多月了，最近早上起来恶心。”女孩低着头说。医生继续问：“有没有男朋友？”女孩已经完全明白医生想知道什么，涨红了脸说：“我用试纸测过，好像有两条红的(早孕试纸显示怀孕的标志)，不过不是很明显。我想再查一查。”

　　医生飞快地填好一张化验单，女孩拿了就走，医生在后面大声叫住她：“手机没拿！”

　　10：25门诊二楼化验16号窗口

　　窗口上贴着“HCG尿检”的字样，这个检查的作用之一是判断是否怀孕。黑衣女孩小心翼翼地把装着尿液的白色塑料杯放下，站到一边。几乎同时，一位短发女子也把自己的尿液标本放了进来。她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起来的男子帮她提着包，看样子应该是老公。

　　医生把两张早孕试纸分别浸入两个标本里，不出五分钟就会有结果。黑衣女孩拉住白衣女孩的手，短发女子靠在老公肩上。“好了！”检验医生一边在化验单上盖章，一边提醒两人。黑衣女孩的化验单显示“HCG检查阳性”，早孕试纸上两道红杠非常醒目，怀孕了！

　　短发女子似乎受到了鼓舞，拿过自己的化验单，没有怀孕。她妒忌似的望了一眼黑衣女孩，丈夫安慰道：“不要急，再去问问医生，吃点药。”两人手挽手往不孕不育科走。黑衣女孩怔怔地拿着化验单，看着他们离开，似乎有一点羡慕。如果那张显示没有怀孕的化验单是她的，她应该会轻松很多。10：30门诊三楼计划生育专家门诊“孩子要不要？”医生问。“不要，不要！”陪着进来的白衣女孩心急地抢着回答。黑衣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那做掉吧！”医生麻利地开出了B超、血常规等化验单。

　　10：50门诊三楼B超检查室门外

　　黑衣女孩从人群中挤出来，面无表情。白衣女孩迎上去，黑衣女孩把捏得有些皱的B超报告单塞给她，快步向楼梯口走去。白衣女孩打开看了一眼“宫内怀孕，活胎”。她做了个苦脸，又迅速把报告单合上，然后快跑几步追上同伴。两个女孩说了没几句话，黑衣女孩忽然扑到白衣女孩身上抽泣起来，瘦小的身子在同伴肩膀上轻轻地抖动。“总要做掉的，再大起来给你家里知道了还了得。我会陪着你的。”白衣女孩扶着不停揉着眼睛的同伴，又往诊室里走。

　　11：00门诊三楼门诊手术预约处

　　所有的门诊手术都要先在这里约定时间，人流是其中一大主要内容。两位医生已经忙了一个上午，嗓子都有些哑了。“大学生太多了，尤其是长假之前或是星期六，这样不用请假嘛！有时候周六约满了，学生就求我们加一个加一个。医生辛苦点倒没什么，但吃苦的是小姑娘自己啊，罪过相的。”一位医生处理着手上的预约单，头也不抬地说。

　　白衣女孩帮同伴来排队，医生告诉她付了钱之后下午来手术。黑衣女孩扶着墙站在大厅的角落里打电话：“下午手术……医生说两个多月了，好像有心跳，我舍不得……会不会很痛啊？”女孩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干涩，眼圈也红起来。“好了，下午一点半再过来。我请你吃饭，你要吃得好一点。他怎么说？”白衣女孩办好了所有手续，故作轻松地问。“他下午考完试来，说他自己昨天一个晚上没睡好。”黑衣女孩摆弄着手机上的小挂件，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两个女孩结伴而去。

　　13：25门诊三楼门诊手术预约处

　　两个女孩稍稍提早了一点，预约处已经排起了队。黑衣女孩把包交给同伴，正要往里走，又被叫住。“你中午都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再吃点？”白衣女孩摇了摇手里的“麦当劳”袋子。黑衣女孩摇摇头，麻木地任同伴在她肩膀上拍了几下。

　　因为胎儿已经超过两个月，医生让黑衣女孩先吃两颗“米索”。这是一种用于药物流产最后一天的药，对做人工流产的患者来说，尽管没有流产的作用，但可以软化宫颈，便于手术操作，也能减少患者的痛苦。大约一个小时以后药才会发挥作用，黑衣女孩撑着下巴坐在预约室里，看着形形色色来预约的女人们。

　　分镜头一：这个女孩很白，很斯文，一说话就脸红。她要预约星期五的手术，但医生说胎儿已经比较大了，最好不要再拖，让她第二天就来。“是不是没结婚？“医生问。“结了结了，”女孩急忙辩解道，但很快冲口而出“要上课请不出假”。意识到露馅了，女孩忙着收拾病历、化验单想快点走，但忙中出错，书包掉在了地上。

　　分镜头二：“最近三天有没有性生活？”(人流手术要求最近三天没有性生活，否则很容易引起感染)被问的女孩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说：“啊，那么慌的啊？我忘了。你等一下，我去问问看。”说完拿着手机走了出去，留下医生瞠目结舌。过了一会儿，女孩回来，依然大大咧咧地说：“有的，前天。我星期五来手术吧！”

　　分镜头三：抱着女式拎包的男生在门口徘徊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问了一句：“医生，×××怎么还没出来，不是说十几二十分钟就好了吗？”预约处医生往等候室里一指，说：“你看，这么多人。进去了还要做手术准备，要等，没那么快的。”说完，又转身跟刚刚交了预约单的女孩说，你换拖鞋进去吧，冲洗完到六号房间。这是门诊手术室里专门做人流等手术的房间。

　　14：20门诊三楼门诊手术预约处

　　“李佳，李佳！”等待的一个小时快过去了，医生大声喊着黑衣女孩在病历上登记的名字，女孩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没有答腔。医生正纳闷人去了哪里，黑衣女孩忽然恍然大悟似的站起来，说：“哎，我在这里。”等她换了鞋走进手术室，医生小声地说：“肯定用的是假名字。”这种情况她们见多了。

　　14：20—15：20门诊三楼门诊手术室6号房间

　　黑衣女孩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无法目击。医生说，她要换上用消毒纱布围成的裙子。手术器械会伸入体内，尽管用了麻药，但还是会痛。顺利的话，手术只要十多分钟。

　　即便是人流这样的门诊小手术，依然有子宫粘连、刮宫不全甚至不孕等后遗症出现的可能，这是黑衣少女需要直面的风险。

　　15：30门诊三楼门诊手术休息室

　　“痛不痛……反正都过去了，以后不用担心家里会看出来了。”白衣女孩坐在床边，握着同伴的手。黑衣女孩脸色苍白，紧紧地裹着蓝白格子的被子，笑容勉强而复杂。

　　对面的预约处当天的人流手术已经暂停预约，除非有药流不全等特殊情况。这天做了70多个人流手术，对浙医妇院来说并不算多，忙的时候要100多个。医生们估计赶在“五一”长假前来手术的一定不少，一定又要忙一阵了。

　　-记者手记

　　我们没有理由去指责青春期孩子萌动的感情，这些被称为PUP-PYLOVE(小狗之恋)的朦胧感情是如此清新美好。但凡事都有一个“度”，一旦越线，少年尚不成熟的肩膀又怎么担负得起如此重大的责任。成家立室，为人父母，对于这些未来并不确定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不知道多年以后，黑衣女孩会不会还记得这一天，一个与她和她的爱情密切相关的生命无辜逝去。希望她会记得，从今以后自制自律地生活，别再任冲动泛滥；也希望她会忘记，依然轻轻松松地成长，别让这样不愉快的一天变成阴影。

　　见多了“闹出人命”少女的医生说，我对儿子的教育很开放，让他要是喜欢哪个女生，可以跟我交流。“这个年纪喜欢一个什么人很正常，我们也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与其瞒着捂着，还不如放到桌面上来谈，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观念。”医生说。她认为，在性观念开放程度大踏步向前的今天，性保健意识的缺乏，或是通过不正确的渠道获得了错误知识，是导致人流室里频繁出现花季少女的主要原因之一。

　　马上就是“五一”长假。根据以前的情况，长假最容易“出事”，长假后的一个月常会显现的人流高峰便是最好的证明。希望这个“五一”能太平一点，少一些人为一时的欢愉付出沉重代价。

　　特别感谢浙医妇院计划生育科副主任孙惠兰主任医师、院长办公室孙美燕小姐及所有医生、护士对本次采访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