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时报》：中国的大唐在“袜都”之战中占了上风
傅香华的居处位于浙江诸暨大唐镇金龙西路上。听说记者要采访，她显得镇定自若，手中的活儿也没有停下———说起来，她见过不少记者，上次法国电视台记者到大唐采访，恰巧也是去的她家。
傅香华是个外来经营者，去年上半年才到大唐，用过去做生意积攒的钱租下两层房子，买了16台双针筒进口袜机，雇了4名工人，正式成为全镇制袜流水线中的一环———专门从事生产的加工户。
5月，这里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生产厂家机器开动、马达轰鸣，市场里客商络绎不绝，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由于日韩客商多，镇上还开了几家当地人觉得稀罕的日式、韩式烧烤店。
近些年，大唐不缺乏关注的目光。一个既无原料也无产业基础的小镇，今天能自豪地宣布自己是“国际袜都”。一年90亿双袜子的产量，千家万户组成流水线的生产方式，使它成为“块状经济”的代表。就连美、英、法等国的记者也前来探个究竟。4月20日，《参考消息》用大半个版面转载《洛杉矶时报》的文章，文中说，中国的大唐镇在与自诩为“世界袜都”的美国佩恩堡镇的竞争中占据上风。大唐镇工贸办主任杨利明开玩笑地说：“‘国际袜都’不是我们自封的，你看，美国人都这么宣传！”
大名上了《洛杉矶时报》，又上了《参考消息》，钟小龙一夜间成为当地名人。前不久，年轻精干的钟小龙竞选上村委会主任。
钟小龙的故事，是很多大唐故事的缩影：15岁时，他用手动袜机织起了袜子，是当地第一批袜业经营者。经过慢慢积累，现在他的三星袜业公司已经拥有250台机器，包括发放订单外加工，每天可向客户提供15万双袜子。
三星袜业公司又有个特殊背景：它是全球最大零售商沃尔玛公司的供货商，美国的沃尔玛商店里也有它生产的厚底袜。它还向英国沃尔玛公司提供了样品，不久，或许那里也将出现这个中国小镇生产的袜子。
《洛杉矶时报》找到他，正缘于此。
“那是去年11月，”钟小龙回忆说，“他们跟我联系，说要采访。当时正是反倾销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担心说的话会被拿到美国去乱写，拒绝了采访要求。”后来，《洛杉矶时报》通过他的出口客户，再三保证采访动机是想通过“一个人与一个人的对比”，写一篇与倾销没有关系的文章，钟才接受了采访。
这篇题为《中国的战略使它在袜都之战中占据上风》的文章，被《参考消息》转载后，大唐人才知道这回事。文章比较了大唐和美国小镇佩恩堡———后者从1907年开始生产袜子，一度以世界上每8双袜子中就有一双产自佩恩堡自夸。它同样是沃尔玛的供货商。但最终，以三星袜业公司为代表的中国袜子，用同样质量，但每双成本只有27美分成本的厚底袜，打败了佩恩堡每双41美分的袜子。文章说，大唐“对产业集群化的利用是美国完全不能望其项背的”。
“从我的现实情况来看，在大唐，机器设备、运输、仓储、资金调度、机修、配件都是配套的，一条龙的产业优势太明显了。只要管理跟上，我可以应付任何对手的竞争。”钟小龙的话语中充满自信。
反倾销：逼出一场加速度赛跑
大唐镇上生机勃勃的景象，几乎令人遗忘了半年多前，这里曾经成为广受关注的风暴眼———去年10月，美国对中国进口的袜子实行配额限制，欧盟同时表示对中国纺织品进口高度关注，袜子出口顿时阴云密布，前途莫测，而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大唐。很多人担心，这会给大唐致命一击，制袜产业很可能一蹶不振。今后，这是否会引起对其他纺织品的连锁反应？块状经济的粗放高产发展模式，何去何从？
时隔半年，这一事件，在目前似乎还没有表现出太大影响。
说起这事，傅香华表示“听说过”。她说，一直传说出口形势要变差了，但事实上去年底时根本来不及生产。她的16台机器，一台每天平均生产200双左右，目前，她还没有感觉有影响，来自公司的订单没有断过。
傅的说法，代表的是从事加工环节的生产商的感觉。像钟小龙这样接订单直接与出口商打交道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何况美国是他原本出口的主要市场之一。“影响当然有。5月份前向美国发了500万双左右的袜子，现在据说已经达到限额的85%，我就停止不做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卡死。如果美国市场不行，就另找出路，现在我的袜子主要销往罗马尼亚，数量也很大。”
对大唐镇的领导来说，问题就没这么简单了。对去年10月开始的“袜子摩擦”，大唐镇党委书记楼建明坦言压力很大。当时，他是大唐镇镇长。
他一直对制袜业信心十足。袜子属于易耗品，特别是在发达国家和地区，人均年消耗量比较高。与一般纺织品不同，袜子生产属于朝阳产业。不过，美国的配额限制一出台，直接限制了今年对美出口总量。由于对美袜子出口只占大唐总出口量的10%左右，问题还不很大，但如果其他国家跟风限制，后果就难以预料。
楼建明说，限制了数量，就要靠质量。之前，块状经济的整体质量难提升，一直是政府一个头疼的问题。由于个体经济自由分散、逐利性强等因素，政府很难进行有效引导。在大唐，提升产业内涵，增加产品附加值的口号喊了多年，却一直没有明显成效。在眼前有利可图时，很难要求小企业具备长远的眼光。
这场危机，恰恰成为一个机遇。半年来，一场变革正在不动声色而紧锣密鼓地展开。
比如加快开拓日、韩、欧等地的境外市场，增加产品附加值，提高利润空间，求质不求量，以实现双赢；引导企业到境外设点，规避贸易壁垒，提升企业竞争力，加强ISO9000、ISO14000、纺织品绿色环保认证等各种专业体系的认证工作；建立预警机制，争取各方支持，主动应对国际贸易摩擦，等等。
贸易摩擦的压力之下，原本困难的改革进行得意外顺利。措施的落实，首先靠一些龙头企业的带动。它们直接与各小生产商打交道，发放订单，回收生产出来的袜子。它们要求的质量标准，会成为全镇的工艺标准。
浙江袜业有限公司是大唐的制袜龙头企业。公司目前自身拥有750名员工、1000台机器。此外，为它外加工的有10多家定型房和20多家包装房，还有3000—5000台袜机。今年4月，来自国外的订单有800万双。目前，公司生产的袜子，外销和内销比例为65%比35%。
除了在自己的工厂生产时执行严格的质量标准，这个公司还有30多名“跟单员”，任务就是巡回在各个定点小企业，检查所加工的袜子质量，以及完成的进度和数量。
公司副总经理相坪认为，龙头企业对产业的带动作用不可忽视。一开始，在加工户的观念里面，只要没有破损就是合格产品，但严格的外贸订单标准让他们知道，小小的袜子原来有这么多的学问，长短、整烫、定型，十多个加工环节，个个不能马虎。
“多年磨合下来，加工户的素质确实在不断提高。他们能够生产国外客户所需要的任何高档袜子。”相坪说。
“近年的贸易争端一直是压力，要解决，最终靠走高档路线。我们正在鼓励和引导企业尽快提升产品的质量和档次。别人用数量来设置壁垒，我们可以用提高产品附加值的办法出口高档袜子，减少数量，却取得同样效益；另外，要在生产工艺上进一步提高，采取环保印染等工艺，未雨绸缪，不在未来的绿色壁垒之战中落败。”楼建明说。小小一镇，小小一双袜子，全镇每年的科技投入达到15亿元以上。
产业集群：一种很有效率的经济组织方式
这场变革，带来的结果并不是高成本。高质量下的低成本，才是大唐变革的根本。
这样做的现实基础，就是大唐的产业链优势，即《洛杉矶时报》所惊呼的“产业集群化”。事实上，产业集群并不是什么新的概念，只是在这里，其深度和广度达到了比其他地方更高的水平。
很多人不太明白集群经济的概念。整个集群专注于一个产业，集群内企业间分工协作，细分生产链下的专业，成为取得高效的原因。
浙江袜业公司也好，三星袜业公司也好，这些处于产业链最高端的企业，一般自有机器设备只占据所需的一部分。当接到大的订单后，超出生产能力的部分会下发给他们的加工户。这些加工户，就是像傅香华那样购买了机器、生产质量能达到要求的小作坊。这些小作坊散布于千家万户，多的拥有几十台上百台机器，少的可能只有几台。
对大公司来说，这样灵活的外包方式，节省了大量机器设备投入资金和人力管理、场地等成本，又可根据市场要求及时完成订单。对小加工户来说，由大公司提供原材料并根据订单生产，产品不愁销路，双方利益共享，共同把风险减到了最低限度。
袜业市场是集群经济的另一个组成部分，这是大唐袜子的展示窗口和获取订单的场所。大唐建龙村67岁的钟百万和他的老伴，每天早上走15分钟，7点半准时来到市场，经营两个摊位直至下午4点半。两个摊位每年的租金是6000元。钟百万在这里摆了13年摊，见证了市场的变化：“最早来的是义乌等周边的客人，后来就全国各地都来人。现在，外国人多得紧！”这些客商到市场主要是看样式。敲定款式后，像钟百万这样的经销商，会立即联系好加工商生产发送。
袜业市场周围是一排排的门面房，这是另一个组成部分：提供各类配套原材料———大到棉纱等主材料，小到一根别针一段尼龙绳，都能在这里找到。这些原料离工厂的路程不会超过15分钟。
在大唐，优势还不仅如此。看起来直爽而不失精明的杨汉苗，就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他的店铺专营氨纶，在这里可以找到所有氨纶品种。杨说，他做这一行已经17年了。作为原料提供商，与他长期合作的可信任的伙伴，可以从这里通过赊账先提取原料。多的时候，他的垫资会达到10万元。企业遇到暂时的资金困难，靠这样的方式可解燃眉之急。
在附近大小村落里，各类配套厂房，印染、定型、机修等等，星罗棋布穿插其中。全镇还有5个研发中心，对袜子的各道工艺设计等环节进行研究提升。镇里还开通了“大唐袜业网”，每年举行“袜业节”，开拓新的销售渠道。
大唐全镇就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大工厂”，由无数小工厂集群而成。楼建明说：“从原料到生产，就像从前门到后门。那些附加费用，如运输，包装等等，在这里全部可以省略。这是一条由集群经济形成的特殊产业链。我敢说，这样的产业链优势，起码可以节省14成本。”
“大唐的优势、潜力、希望，都在产业链。”楼建明认为，这才是大唐最值得骄傲的优势。“现在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已经1000多元，这样的劳动力成本，与不少东南亚国家相比已经不具备竞争优势。但是，别人不可能有这样成熟完善的产业链。从我们外出考察和交流中观察，目前，国外没有一个地方做得到这一点。”
这个镇正在作的努力，就是进一步延长自己的产业链，向上端要效益。本来原材料都来自外地，现在镇上的几个大企业正以上亿元的投资，自行开发生产高档轻纺原料产品，产品迅速被市场采用吸收。
集聚效应不仅仅体现在周边一些地区的加入。国外的袜业巨头也来到大唐。今年1月，日本最大的袜子生产企业米田株式会社到大唐投资设厂。而日本最大的袜子采购企业富助公司，早就把袜业采购中心放在了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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