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下半年起，关于钱塘江杭州河段的黄沙将被采完的消息在杭州的沙老板中流传。他们几乎同时发现，挖沙船挖到的黄沙越来越少了。

　　黄沙是房子的基本材料，1立方米混凝土里就有800公斤黄沙。随着黄沙资源的减少，我们即将感受到一种新的资源危机：沙荒。

　　6月17日中午12点，杭州钱江四桥附近，已经是沙老板的孔华(化名)正在指挥“浙钱采008”号挖沙船作业。一人多粗的吸沙管深入到水下十多米的淤泥里，连泥带水地吸起黄沙，然后过滤、分离、脱水……最终倾倒在等候一边的“浙富阳货00167”号运沙船上。

　　5个多小时后，挖上来的黄沙装满了一艘运沙船。仅仅在一年多前，挖一船沙只需要一半的时间。

　　截至6月17日，“浙钱采008”今年挖了1万吨的黄沙，去年这时已经挖了1.5万吨，前年此时更超过2万吨。

　　25年前，20岁的孔华还是杭州市袁浦公社东风大队五组的社员，第一次走上挖沙船工作。“三面全是沙滩，只有中间窄窄的一条航道。”

　　今天，在同样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一点沙滩的踪迹，只余混浊的一江水。

　　钱塘江的黄沙只够挖两年

　　2000年，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对杭州三江口(钱塘江、富春江、浦阳江交汇处，即下文中何永海沙场所在的东江嘴村附近)到二桥河段的黄沙资源进行了勘测，推算出这一河段的黄沙蕴藏量为2500万吨。二桥以下河段黄沙因为颗粒太小，基本不用于建筑。“5年来，每年大约开采两三百万吨，现在江中大约剩余500多万吨。”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水政科科长贺海洪说，2005年钱塘江杭州河段批准开采的黄沙量为280万吨，500万吨只够开采两年。

　　钱塘江其他河段也不容乐观。贺海洪说，富阳河段2005年的开采量为60万吨，最多也就够开采一两年。“桐庐相对乐观，但是开采规模有限，2005年批准开采96万吨。采完也是这两年的事情了。”“黄沙肯定还有，但是那些绝对不能挖，”贺海洪说，“采下去就要威胁到钱塘江的安全。”

　　管理部门对于采沙区域有着特殊的规定：南面江岸300米，北面江岸400米，公路桥上下游500米，铁路桥上游500米、下游1500米内禁止采沙；并抛设了黄色浮筒予以明示。这意味着挖沙船只能在一块黄沙较少的不大范围内作业。

　　钱塘江的挖沙规模也在逐步缩减。2003年，钱塘江上还有39条挖沙船，现在已经合并到20条，一条挖沙船甚至有10个股东。

　　今天，仅钱塘江杭州市区河段就有六座大桥，还有新的大桥在规划中。每建一座大桥，就意味着至少1公里长的河段将退出采沙。

　　2004年，浙江省人大通过了《杭州市生活饮用水源保护条例》，饮用水源内禁止开沙、采沙，再一次收缩了黄沙开采的作业空间。

　　杭州市区内的黄沙吞吐主要码头——钱江码头最晚将于今年年底迁走。钱江码头吞吐量占杭州全部黄沙用量的2/3，钱塘江上开采的黄沙基本上在此交易。“我们的政策是：平稳过渡，逐年减少，最终禁采。”贺科长说。

　　黄沙的的确确快没了

　　黄沙快没了。前货车司机、今天的沙老板何永海对此有着深深的体会。

　　何永海端起“沙饭碗”，只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2002年，正愁开车没前途的何永海听了亲戚的劝告，花100多万元买了一艘330吨的运沙船。

　　第一年，何永海赚了个盘满钵满，半年不到赚了10多万元。

　　从2004年开始，运沙船越赚越少。2003年何永海赚了30多万元；2004年赚了20多万元；今年半年过去了，连10万元也没赚到。

　　黄沙越来越少，让运沙船越来越吃不饱。2002年何永海一个月能够跑七八趟，2003年和2004年一个月还能跑4趟，而今年一个月只能跑3趟。由于每条运沙船都按照编号购买黄沙，何永海的船反映了大多数运沙船的情况。

　　中午12点多，从何永海沙场看门人的小屋往外望去，江边密密麻麻地停了20多条运沙船。“没有黄沙可以运，只好先停在这边。”何永海说，目前在杭州袁浦、周浦两地报港的运沙船约有800艘左右。

　　考虑到沙饭碗快到头了，一些沙老板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2004年，在亲戚介绍下，东江嘴村最大沙老板之一的孔杭建带领一批沙老板在江西投资了3000多万办了造纸厂。“效益听说还不错。”造纸厂股东孔华说。

　　不过，也有一些人不服输。“20年前就在说黄沙快挖完了，现在还不照样有得挖。”东江嘴村沙场的大股东、家里有着好几条运沙船的赵鑫，觉得黄沙枯竭的说法有点杞人忧天。“黄沙是会动的，这里挖光了，上游会冲下来的。”“黄沙怎么挖得光？”船工老陈说。老陈在杭州帮人开了十几年的运输船，原来开一条330吨的运沙船，今年5月老陈的老板又买了一条175吨的运沙船，花了63万元。“黄沙还是有的，只是开采成本高而已。”东江嘴村村支书张福顺说，他们曾经在龙山滩上做了勘测，发现地下30多米处还能挖出黄沙。龙山滩是东江嘴以南、闻堰镇对面的一块沙滩。

　　即使是悲观论者何永海，也在悄悄地增加他在黄沙方面的投资。除了一条330吨的船外，何永海还和他人一起买下东江嘴的一个沙场。今年他又以10万元一年的价格，租了隔壁的沙场。

　　杭州1万多人靠黄沙吃饭

　　何永海沙场所在的东江嘴村，是一个几乎建立在黄沙之上的村庄。钱塘江在此拐了一个100多度的弯，留下了一块如同尖嘴般突出的半岛，因此得名。“80%的家庭跟黄沙有关，”东江嘴村的沙老板之一张福顺说，“黄沙几乎是我们的全部。”

　　几个数字说明了东江嘴村“黄沙经济”的强大：整个杭州钱塘江河段共有20艘挖沙船，东江嘴村拥有其中的16条半；整个河段有700多艘运沙船，东江嘴村拥有其中的三分之一，吨位总和达7万吨。

　　20年前，东江嘴村几乎还是袁浦镇的困难户。一大半土地在江对面的萧山。出门干活需要带上中饭。“女人不愿意嫁到我们这里来，说是要吃冷饭的。”

　　20年后，东江嘴村却成了袁浦镇的首富。人均收入比杭州市农民人均收入高出2000多元，比全镇也高出500多元。

　　有一个数字更可以说明东江嘴村的富有。2004年，全村拥有汽车230多辆，平均15个人就有一辆车，比杭州市区高出一倍。“如果黄沙没得挖了，我们村肯定是麻烦的。”张福顺说。

　　从采沙、运沙到沙场，杭州靠沙吃饭的人有1万多。这么多人从事黄沙业，是因为即便今天，一艘运沙船创造的利润依然可观。

　　6月15日上午，何永海的运沙船装了一船黄沙，以7300元从挖沙船上买来，又以15000元卖给沙场，一趟下来赚了7000多元。一个月运3趟，收入21000多元，刨掉三名船工6000多元的月工资、单趟700多元的柴油费，“一个月还能够净赚15000元左右。”何永海说。他的纯利润达到10%，远远超过零售业平均的2%、服装出口业的3%，3年多就赚回了投资成本的2/3。

　　挖沙船的利润也依然可观。孔华在挖沙船上投了80万元，第一年就收回了60万元。“是扣掉费用后到手的钱。”孔华强调说。这条长20多米、宽7-8米的挖沙船每小时收入750元(以每天平均挖沙1000吨计算)，每年收入324万元(挖沙船每月轮换一次，一年只有6个月的作业期)。

　　即使是坐地买进卖出的沙场，赢利能力也非常惊人。东江嘴沙场的黄沙主要卖给周边的农民造房，一个月买卖5000吨左右。买进卖出的差价约3-4元，一个月能赚1.5万-2万元，一年收入20万元上下。买这样一个沙场只要100万元，租用一年也不过10万元。

　　东江嘴沙场在杭州还只是个小沙场。在主要供应杭州市区的钱江码头，一家普通沙场能够月吞吐一万吨左右的黄沙，最多时卖过3万多吨。像这样规模的沙场，在三堡、七堡一带有六七十家。“沙饭碗”的暴利，使得大量的民间资本投入到这一行业。钱塘江上20条挖沙船，以每条挖沙船800万元计算，就积淀了1.5亿元左右；800多艘的运沙船，每条100万元计算，光这里就有8个亿；加上沙场和其他方面的投资，整个黄沙行业的资本起码在10亿元以上。

　　明天我们的黄沙从哪里来？

　　杭州一年黄沙的用量非常惊人。杭州野风混凝土有限公司总工程师戚宏推算，杭州市区一年使用商品混凝土约1500万立方米，如果浇筑成高1米的建筑，可以覆盖大约3个西湖。

　　1立方米混凝土的净重大约是2400公斤，其构成：黄沙800公斤、碎石1000公斤、水泥300-400公斤。杭州一年光商品混凝土的黄沙使用量为1200万吨，而2005年钱塘江杭州河段批准开采的黄沙量只有280万吨，富阳河段260万吨，桐庐河段96万吨。即使这三个地方的河沙全部供应杭州市区，也只能满足一半左右的需求。

　　于是机制沙和长江沙应运而生。机制沙是用鹅卵石轧制而成的人造沙，目前主要产在桐庐一带；长江沙产自长江，其中大部分是本地船往上海送货后顺带回来的。

　　长江沙在杭州建筑市场上已经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据杭州港航管理局统计，2004年杭州钱塘江码头吞吐黄沙和碎石1500万吨，内河码头吞吐600万吨。其中内河码头吞吐的黄沙大部分为长江沙。

　　相比较而言，这两种黄沙品质都不如钱江沙。机制沙颗粒太粗，而且不均匀；长江沙则颗粒太细，强度远不如钱江沙。黄沙太粗或者太细，都会造成混凝土浆石分离、流动性差、增加施工的困难，建筑也容易产生裂缝和空洞。在杭州市场上，一吨钱江沙售35元，机制沙27-28元，而大老远运来的长江沙只需20元。

　　即使是这两种钱江沙的替代品，也面临枯竭的危险。机制沙的原料是鹅卵石，大部分是挖沙的副产品，以前曾被随意抛弃，这两年才用作轧制黄沙。但是经过这两年的消耗，“也差不多了。”钱塘江管理局水政科科长贺海洪说。长江沙的主产区如安徽、江苏等许多河段，已经禁止采沙并控制外运规模。“如果没了黄沙，我们只能选用其他的建筑材料了。”戚宏说，“钢结构也许是一个主要的选择。”但是，与钢筋混凝土结构相比，钢架结构造价可能是其1.5倍。没了黄沙，我们的居住成本也许将因此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