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富阳市上官乡深里村。这是一个偏远的山沟沟,坐落在山清水秀的山坳里。一路问询下,我们的车蜿蜒曲折地绕过了无数个弯,终于到了大榕树掩映下的深里村村口。
那里寂静、安然而又超脱。村里很少能见到人影,偶尔可以看到几条黄狗躺在主人家门口,憨憨地打着瞌睡。
7月14日,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今年高考考出文科590高分,但一直为学费而愁的陈群已在村口张望了半个多小时。
古朴的铜锁和两扇未上漆的大门,这是陈群家留给我们的最初印象。陈群的父亲陈明华和二叔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家门口等候了。他们以乡村人特有的热情和纯朴招呼着我们。
房子很朴素,但却打理得干净整齐,掉漆的旧家具上摆着一台十几年前的老电视机,墙角的洗衣机锈迹斑斑,看得出来这曾经是一个比较殷实的家庭,如今却陷入窘境多时。
家事
父伤——
盖房坠楼,失去劳动能力
陈群的父亲是建筑工,以前是家里的顶梁柱。虽说工作的安全系数并不高,但陈群还是没想到,灾难有一天竟会降临到自己父亲的头上。
1991年的一天,父亲在给村里人家盖房子时,一不小心踩了空,从二楼摔了下来,当场昏迷不醒,并造成颈椎骨、脊椎骨多处受伤,从此失去了劳动能力。缺少了主心骨的家庭一下子萧条了很多,沉重的生活负担只能由母亲一个人来挑。从此,贫困就与这个家庭挂上了钩,那年陈群才5岁。与大多孩子不同,她的童年充满了艰辛,没有玩具,没有零食,更没有新衣服。
即使是现在,每当天下雨,父亲的病就会发作,难以承受疼痛,因为没钱医治,所以就只能强忍。如今,家里几乎没有收入来源,平时吃的都是靠家里的两亩田的收成,父亲力所能及地简单种一些蔬菜。至于肉或鱼,只在有客人来或重大节日时才能尝到。
母亡——没钱治病,死于肝硬化
父亲生病后,母亲每天拼命干活、种菜,早出晚归,没日没夜。她要挣钱给老公治病,要攒钱给女儿上学,还要支付一家三口的基本生活费用。即使是工作强度到了极限,一想到自己最心爱的两个人,她还是咬咬牙把苦水往肚里吞。终于,过度劳累的母亲撑不住了。
5年前的一天,母亲上山采摘粽叶,想趁端午节之际卖点钱,不经意间被蚂蝗咬了一下,伤口肿得厉害。本以为这样的小事情只要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哪知道连续好多天都高烧不退,去医院一检查,像被晴天霹雳击了一下:长时间过度劳累,积劳成疾,造成肝硬化晚期。
没钱就意味着死神一步步靠近。陈群家的遭遇让村里人无不为之动容,大家自愿发起了捐款行动,无论男女老少,都你10元我百元地给陈群带去最大的支持和安慰。然而,在巨额的医药费面前,这样的赞助也只能救一时之急。医生说肝硬化晚期病人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进行肝移植,然而对穷苦人家来说,要筹集几十万元的移植费以及日后的药物维持费用,是不现实的。肝移植对穷人来说是天方夜谭,哪怕多活几年,换来的也是家人一辈子的债务。
因为无钱再继续住院,母亲出院了,在家中吃药,接受简单治疗。去年9月7日,刚开始上高三的陈群迎来了有生以来最惨痛的一次打击:母亲带着对世间的留恋和对孩子的担忧,离开了尘世。
学业
听遗训——母亲要她努力学习
母亲临终前,流着泪,苍白无力地给陈群留下了最后的遗言:“孩子,妈妈走了,患绝症这种事情是没办法的,谁都治不了。以后你要努力学习,听爸爸的话,好好过日子……”亲眼看到母亲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陈群永远都忘不掉。同样铭记在心的,是妈妈希望自己长大后有出息的愿望。
说起妈妈,陈群的眼睛又开始湿润起来。她使劲地抿了抿嘴,想掩饰内心的痛苦。回忆给陈群带来泪水的同时,也让她想起了与妈妈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她相信,时间会让远去的母爱像一瓶深埋的酒,在她的记忆里醇香四溢。
选大学——不想距离爸爸太远
在家,陈群是个能为父亲分担生活负担的好女儿;在学校,她是一个勤奋聪明的好学生。陈群的父亲很骄傲地告诉记者:“我们家族世代都是农民,没出过什么大学生,家里没有谁能教她,但这孩子就是争气,初中的时候是我们上官乡中学的第一名,高中又是她自己凭本事考上去的,读的是三十公里路开外的富阳中学。”
因为学校离家比较远,陈群选择了高中寄宿生活。高一高二的时候,还逢一周回趟家,到了高三,功课过于紧张,只能一个月回去一次。这让一个人生活的父亲倍加想念女儿。“总是去村口看看过往的客车,好想看到女儿下车,欢喜地向自己跑过来。”她爸爸说。
女儿也留恋父亲,这从今年她所填的大学志愿就可看出。虽然考出文科590的高分,在全国一本线中所能选择的学校很多,譬如中国人民大学等名校,但最终陈群还是填了“浙江师范大学工商管理专业(非师范类)”。
她告诉记者,填这个学校出于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学校在省内,离家比较近,而且当地每天都有一班开往义乌的货车,这样就有更多的机会见到爸爸;二是浙江师范大学所在地金华的消费水平不像北京、上海等地那么高,也不需要支出太多交通费。
陈群告诉记者,自己的成绩也并非一直这么好,母亲去世后,因为情绪过于低落,第一次模拟考试受到了严重影响,成绩排名一下子下滑了五十多位。老师很着急,找她谈了话:“现在一切都已成现实了,惟一能改变你的就是学习。什么人都无法帮你,你只能靠你自己。”这句话给了陈群很大的动力,也让她重新认识了自我。“如果她妈晚一年走,就可以看到女儿上大学的样子了。”父亲觉得很惋惜。
攒学费——打零工一天挣三元
在堂屋的一个角落里,记者发现了两只用竹器编织的箩筐,一只装着羽毛球拍,另一只则装着还没网线的羽毛球拍。听二叔解释,那是陈群在暑假里的活计,富阳当地以生产羽毛球拍为名,所以打这份工相对来得比较容易。虽然陈群也想过当家教,但在他们村里,请家教并不怎么盛行。“那是有钱人家的事,很多孩子都寄宿到市区去学习了。”陈群的父亲解释道。
穿球拍线,工钱实在少得可怜。“拉好一个羽毛球拍线能挣一毛二,熟练工一天能做四五十个,我因为平时都要读书,技术不太熟练,上手没多久,每天只能拉二三十个,最多的一天能挣三元钱。”陈群很珍惜这样的打工机会,也很珍惜来之不易的三元工钱。
“大学的学费是一年4400元,加上住宿费和生活费(按一个月200元来算),少说也要8000多元一年,所以趁现在暑假休息期间,能挣一点是一点。”一旁有人小声地对记者感叹,“陈群一天的工钱还不够城里的孩子买瓶冷饮的。”
离开学还有两个月,但陈群的学费现在还没有任何眉目。因为家里还背着债,先还村民的情,还是先让孩子去上学?这让陈群的父亲很矛盾。
虽然父亲已经停止了自己的用药,但5年的长期治疗,还是让这个家庭背负了十多万元的债务,直到母亲去世,也只偿还了很少的一部分。
记者后记
他们不该因贫穷错过大学校门
当莘莘学子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有一部分人的喜悦却很快被伤心替代。成绩好,对他们来说竟然成了一种负担。每年上万元的学费,对贫困家庭来说,可能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如果家里还有同时考上的兄弟姐妹,可能还要有人放弃升学机会。
一个已经被重点大学录取却没钱上学的学生曾经这样计划:“如果钱没凑齐,就不上大学了,打算9月跟着同乡去外地打工。等将来攒够钱了,再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曾经有一位资助人这样说道:贫穷是最可怕的禁锢,它没有铁窗,没有狱墙,但它锁住了孩子们的梦想、希望和雄心……他们贫穷,但是他们不该因贫穷失去上大学的权利。他们无助的双手需要我们用力地拉一把,他们焦虑的目光需要我们给以关爱,他们痛苦的心灵需要我们真诚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