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3日早上9点,经过了22个小时的颠簸,车到湖南新化。停靠那一刹那,一路话并不多的罗教树,突然大叫:“哦,到家了。”背起行李就走。
罗教树的三次抱歉:
家乡没啥变化,不好意思
一路上,为了家乡暂时的落后,罗教树跟我道了三次歉。
从火车站到中巴车站,要经过一条荒凉的路,路边丢满垃圾,再穿过铁路隧道,走500米路。“这里没有你们那边好哦,一下火车就是公交车。”罗教树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们走这么多路。在杭州一下车,就有21路坐到市府大楼,然后换506路就可以到余杭了,只要6元钱。”
中巴车载我们去的是隆回县金石桥镇。到这时我才知道他已经十多年没回新化的老家了。隆回县是罗教树妻子的老家,他自己的父母已经去世,老家的亲戚也不太走动了。
中巴车上,同乡人叽里呱啦讲着湖南话,“你听得懂吗?”我摇摇头,罗教树给我翻译刚才车上乘客说的话。前几天,就是我们现在坐的从新化到隆回这条线上,大白天,一个人上车来抢钱,把乘客的钱抢完后要跑走,后来司机把抢钱的撞死了,村里要评司机为英雄。罗教树说完,很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补充说,“这里治安不好,晚上大家一般很少出门,不像在杭州。你们随身带的贵重东西要当心。真是不好意思。”
忽然,罗教树又推了推我,“你看,在我们这儿车子都乱停的。”原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洋溪镇上的一条街与省道交叉口),很多小车、货车横七竖八停着或一个劲按喇叭要通过,结果大家都堵在路口,谁也动不了。罗教树憨憨地笑了一下,“我们这儿就是这样,一点没变,去年离开时就是这个样子。”“真是,不好意思。”他顿了顿,到底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其实,如果没有罗教树提醒,他关注的这几个现象很容易被像我这样的外来人忽略。在都市里漂泊了几年后的罗教树,城市文明的细节已经在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了!
儿子叫崇财
意为希望发财
罗教树的“家“,是一间租来的房间,约25平方米,隔成了两间。罗教树的妻子唐伟秀正躺在床上,“啊,罗胡子回来了?他都没说一声是今天到家。”唐伟秀一脸惊喜,马上翻身起来要去发煤炉。罗教树赶紧拦住她。他悄悄告诉我:唐伟秀患神经性头痛已四五年了,发作的时候很可怕,原来身体好的时候给人做缝纫,现在老早不做了。我顿时记起在火车上的时候,罗教树和别的民工不太一样,特别当心身上的衣服。果然,他告诉我外套里面的西装背心,是老婆亲手给他做的,这次特意穿上回家。
这个家简陋异常。做饭烧菜靠煤炉。所有的衣服,没有晾干的和干净的四季衣服都栓在一根绳子上,“没有衣柜,只能这么放了。”唐伟秀说。
吃完饭,罗教树和唐伟秀坐在火桶上(一种取暖的器具),头碰头地专心看着一张纸。我凑上去一看,原来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上面赫然1个大标题:《父母的能与不能》。
罗教树笑着告诉我,这是他在杭州时收集的,平时空闲时他就爱看些书和杂志。这篇文章告诉父母怎么教育孩子,他觉得特好,专门保存起来,带回来给老婆看。“在我们镇上,书报摊挺少的,在杭州我经常看看报纸,老婆肯定不知道这些教育方法的。”罗教树说。
下午4点,罗教树14岁的儿子回来了。进门,看到爸妈坐在火桶上,只喊了声“妈”,自顾自把书包放下就出去了。罗教树愣了一愣,马上从火桶里出来穿上鞋子去追儿子:“明天就要考试了,复习得怎么样?”
我正想追出去,唐伟秀拉拉我的衣袖:“孩子老早想有台电视机了。家里穷,一直没给买。”正说着,罗教树返身回来,脸上有了笑容:“我不早说了吗?今年有了钱,一定给崇财买一台。不看电视不行啊,好多信息都接触不到。”
罗教树说,在杭州打工时单位宿舍有电视机的,他每天晚上都会看看电视。其实,他也早就想攒钱给孩子买的,但又怕老婆管不住他而整天看电视。“我这次之所以还没想好来年要不要出去打工,主要原因也是想把孩子管好。如果我出去打工而儿子成绩不好,到头来他还是像我一样过打工生活。”罗教树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不用出去就能赚到钱。”
十几年来,
他像一只候鸟一样不断迁徙
“什么时候家门口就能挣到钱?”
唐伟秀的姐姐丈夫早逝,家境困难,一直寄居在罗教树家。“要是在你们那儿,她肯定是困难户。”罗教树说。“他走的时候小儿子5岁,大儿子9岁,就指望家里的两亩一分地。想向上面要个困难补助吧,”唐伟秀姐姐伸出一个手指头,“我没读过书不会说话,没面子,说不中,现在就不去说了,说了白说。大儿子小学毕业就没再读书了,只让小儿子一个人读了。”
“今年不是刚出了政策,农村免费义务教育,那以后就可以少交点了。”我这一说,她全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罗教树先点头后摇头:“是的,在杭州时听到过这个消息,我当时很兴奋。不过,真要在我们这儿实行,不定什么时候呢。”
唐伟秀说,罗教树的老家新化水车镇比金石桥镇更穷。“他们那儿都是木头房子,像这样的水泥房子很少的。连饭店都是很小很小的。”
“金石桥镇没有工厂,附近好几个镇上也没有工厂。”罗教树说,“在村里,能做的就是种田。”几个镇上的年轻人一半以上都出去打工。听说罗教树回了家,隔壁几个邻居都很羡慕唐伟秀。李阿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老公和两个儿子都在广东打工。已经三年了,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回家过年。我很惊讶:“为什么?”“他们说外面好玩,这里不好玩,回家后什么都没有,唱歌吃饭的地方都没有。”李阿姨很无奈。
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罗教树一家不停地迁徙。因为老婆是隆回人,他从水车镇老庄村里走了出来,到金石桥镇租起了房子。可这儿他仍然挣不到钱,他必须飞出去。一开始,他到贵州打工过;过了几年,他听村里人说,广东能赚更多的钱。于是,他又来到广东。“那儿实在辛苦。”罗教树说。前几年,一个隆回的朋友对他说,他亲戚在浙江做包工头,那里工资还不错。三年前,他又来浙江打工。
10多年来,罗教树一直像候鸟一样迁徙着。
那天,在火车上,罗教树对我说,他已不想出去打工了。
“陈记者,你说,什么时候,我们这里能跟你们那里建设得一样好。我们在家门口就能挣到钱呢?”
我很想让他宽宽心,那一句“很快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