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年底成为嘉兴秀洲区法院执行协助员的时候,老丁就意识到这会是个麻烦,尽管看上去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兼职。“我见过农民接到法院传票的样子。虽然有时候案子很小,但在他们看来,那也是件不同寻常的大事。”他垂下眼睛,“更别提强制执行了。”这位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搞了近10年调解工作的村干部说:“法院请我们协助执行,是对我们的信任。”这句话在许多场合被老丁反复提起,并且被其他执行协助员引用,但依然改变不了本质———这是个得罪人的活儿。因为这个原因,3个与老丁有着相同背景的协助员很客气地谢绝了记者的采访。而接受采访的老丁,再过一段时间将不再担任执行协助员。
老丁们面对的尴尬并不难理解:一方面,他是村干部,打理着村里的日常事务;担任了执行协助员之后,就必须了解村中所有被执行人的财产情况和动向,随时向法院提供执行线索;更重要的是,老丁也是生活在这个小圈子里的村民,而那些被执行人也许就是他的邻居、朋友甚至亲戚。
实际上,法院正是看中了最后一点,秀洲法院办公室副主任沈宝庆介绍说,在农村,执行难的主要特点就是被执行人及其财产难找。老丁的地缘与人脉关系让许多难以执行的案件变得轻而易举,每个村庄有这样一个点,秀洲这个区域就被全面关照到了。这个道理,老丁比其他人都明白,他用黑色水笔在工作笔记上划出一栏,写上:本村被执行人情况。
老丁被李木匠的老婆轰出了门
身为村干部,40多岁的老丁已经习惯村民递过来的香烟,这种发自内心的尊重让他颇为自豪———这是他多年公正办事换来的。“威信?有一点吧。”口气谦逊,但是答案肯定。
但多年经营出来的威信被一张传票轻易击碎,老丁很不情愿谈这件事———
这张传票原本跟老丁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担任了执行协助员之后,法院的民警就通过印在红色卡纸上的通讯录找到他。因为这个被执行人在嘉兴做零工,很难判断几时在家,所以民警就委托老丁转交。
这是一件标的很小的案子,村里的李木匠欠了别人两千元钱,所以老丁也觉得并不难办。“我把传票给他,他到法院说说清楚,把钱还了就完了嘛。”老丁拿着传票就去李木匠家。
看见老丁来,李木匠很客气地把他让进了屋,但当老丁掏出传票时,李木匠的脸色刷地就变了:“你又不是法院的人,管这闲事干什么?”老丁最怕的一句话,终于在村民嘴里说了出来。紧跟着这句话,李木匠的老婆把老丁轰出了屋。“那天下着雨,路很不好走。”说到这儿,老丁把话岔开,听话间我们能感受到的是,老丁那天的心情和天气一样糟糕。
一个多月后,判决下来了,李木匠必须偿还这两千元欠款,而这个时候,这个人就更加难找了。
老丁决定找到他。他开始向村里的木匠打听,了解到李木匠在嘉兴给别人做装修,接下来范围越来越小,最后,有人告诉他李木匠现在的工地是在哪个小区第几幢楼。当然,他们对老丁为什么对李木匠那么感兴趣十分不解。“我的身份好说话,”老丁说:“如果法院的人直接问他们,一般是不会说的。”
老丁把这条线索告知法院的执行民警。当然,没有人告诉李木匠民警们是如何神兵天降的,“但,我估计他也猜得出来。”
100多个法院线人覆盖秀洲乡村
在嘉兴秀洲区,每个村子都有像老丁这样的线人,现在已有100多个村干部是法院执行协助员。
“我们用一种轻巧的办法来破解执行难,”沈宝庆说:“现在看来效果是不错的。”
这个管辖区域主要在农村的法院曾被执行难所困扰。据统计,在该院的执行案件中有70%的被执行人是当地农民、个私企业主。这些被执行人中,有些因经营亏损而躲债外出甚至举家外逃,有些在外打工长期不回家,有些白天在外打工,晚上偶尔回来,行踪飘忽。
沈宝庆说,近年来未能得到及时执行的案件中,因为被执行人难找或者财产难寻的占60%,如果仅依靠法院民警,难度较大。
通过借助基层执行协助员,秀洲区法院去年共执结各类案件860件,执结率为90.9%,结案数同比上升了30%,平均用时比以往缩短了22%。“协助员不光是找人找钱,”沈宝庆说:“他们还发挥对当地村民熟悉、对风俗了解的优势,把以往很难执行的案件给执行了。”
法院的执行线人,基本上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为法院执行提供线索,比如老丁帮着找到被执行人现在何处,或者提供谎称无钱赔偿者的钱财藏匿情况;另一类就是当判决下来之后,两方仍有异议的情况下,需要让双方达成一致的意见,使得案件能够顺利执行。
更多的时候,老丁扮演的是前一类线人,这也是他觉得比较尴尬的一个原因。
而沈顺其很明显属于后一种线人。
当线人不光要人面熟还要会斗智
“一切都是利益。”干了多年的农村调解工作,种田出身的沈顺其明白了调解光靠磨嘴皮子是没有用的,这个眼睛里透出精明的调解主任用含糊不清的普通话说:“调解就是帮助他们分析自己的利益。”
沈顺其,思古桥村的执行协助员,他是一个对本地村民了如指掌的人,擅长调解。
调解过程,每一个步骤都充满智慧。
这是一场责任明确的悲剧:一个18岁的年轻人开车撞死了一对父子,双方都是同村村民。遇难者的家庭只剩下一对老人和一个年轻的寡妇。
法院判决肇事者赔偿受害者22万元人民币。而在判决之前,受害者的家人已组织人马,到肇事者家中示威,并砸坏了一些家用电器。
面对判决书,双方依然僵持不下,这个时候,沈顺其出马了。“先从容易的入手,谈妥一方,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他眨着眼睛,仿佛在向大伙儿传授诀窍。
实际上,沈顺其一直关注着这场官司,之前已经摸清了肇事者家庭的经济情况。“尽管这个小青年没有钱,但是他的舅舅、叔叔家境还是可以的,”他说:“关键是怎么才能让他们为这小青年掏出这笔钱来。”
沈顺其把这些亲戚都叫到了肇事者的家里:“你们看看,小孩子在外面闯了祸,害得全家吃苦头。”
是啊!是啊!大家说。“现在呢,法院判下来了,要赔二十多万。你们说,这钱要不要赔啊?”
大家不响了。“不赔也可以啊,就让他———”沈顺其指指脸色发白的小伙子:“跑走么,不要回来了,那就不用赔了。”
大家不响,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感叹:“跑能跑到什么年月啊。”
沈顺其笑了:“你们凑凑还是有能力的,就算是借点钱给孩子买个将来么,这长长的日子,不比20万值钱啊?”“我去给你们说说,让他们也让一步,少赔点把这事给了了。”沈顺其似乎很有把握。
面对受害者的父母,沈顺其不绕弯弯,摆出两点,让他们看着办:“第一,你们家里人砸了人家东西,这钱是不是该从赔款中扣除?第二,你们的媳妇还很年轻,迟早是要跟人家走的,赔多赔少重要还是赶快把这笔钱拿到手重要?”
最后,肇事方赔了18.5万元,此案了结。“要动脑子!”说完了这个故事,沈顺其嗓门响了起来。(文中老丁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