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连诚

　　

　　4月29日下午，杭州市公安局召开打击整治“两抢”新闻发布会。在新闻发布会上，刑侦支队支队长余伟民宣布了近期杭州警方打击犯罪的战果。当天，同行们都把眼睛盯在了杭州近期告破的两起命案上。

　　桐庐一起：两个小伙子和一个女孩走在路上，遇上三小青年。小青年说那女孩长得像鸡婆，两小伙子过去理论，三小青年用刀将两小伙子中的一个捅死，另一个手臂被刺伤；

　　下城一起：石大货运市场泊车引导员在夜巡时发现一个小偷，追捕过程中，被小偷用刀捅死。

　　昨天上班，我再次翻开余支队长的讲话稿，在一堆信息中，发现了一个案例，仔细看下去，我的心情难以平静了。

　　“4月23日，刑侦支队通过循线追踪，成功抓获一名潜逃14年之久的命案逃犯……”

　　开始看到这一句，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因为我知道，这类题材，最让人感怀的，一般是犯案时没成家的，逮住时已经成家了；没孩子的，逮住时已经有孩子了。

　　当我继续往下看时，我坐不住了。

　　“1995年3月20日，当时只有14岁的重庆市武隆县人邵和平在老家和邻居因琐事发生纠纷，邵和平用匕首将对方刺死，案发后，犯罪嫌疑人一直潜逃在外。”

　　天！会有这样的事？

　　14岁……和邻居因琐事发生纠纷……用匕首将对方刺死……这些关键词句，让我脊背一阵发麻，什么样的琐事，会让一个孩子用匕首刺死对方？对方多大，是他的玩伴，也是孩子吗？

　　我迫切想知道这些。

　　我打电话给余支，余支让我联系副支队长李宏斌。

　　李副支队长帮我联系上了直接负责这个案件的杭州刑侦支队的张辉大队长。

　　张辉叹了口气说：“是啊，他逃了14年了……本来，替外地警方抓逃犯，我们是不会问那么细的，只要身份核实正确就行了，至于案情本身，我们不太细问的。犯案时刚过完14岁生日，我们觉得可惜，就问了下他这些年的生活以及他杀人的过程……”

　　张辉说，14年前，被邵杀害的是邵的邻居田某，男，42岁。

　　1995年3月20日，邵和平过完他14岁生日的第二天。

　　晚上，有辆货车滑到了路边的水沟里，司机到村里找人把货车弄上来。当时，邵和父亲刚好从亲戚家喝酒回来，看到这情景，也下去帮忙。

　　货车从沟里弄上来后，司机把钱给田某(被害人)，让田分给大家。田给帮忙的每个人都分了钱，唯独没有给邵。邵父上前理论，并与田扭打起来。

　　邵父瘦弱，田相对强壮，邵见父亲敌不过田，站在边上着急，突然发现地上有把镰刀(当地警方发布的追逃信息显示是匕首，后查证是用镰刀行凶)，拾起，瞅准机会向田捅了过去……

　　田倒地。

　　邵呆了，站了很久，边上有人喊，杀人啦！他这才醒过来，扔下镰刀就逃。当时，邵还在上小学。因为逃亡，他没再读过书。

　　他先逃到福建，在福州附近的一家渔场打工。说是打工，也就是渔场老板供他一日三餐。只有14岁的他，非常听话，做得动做不动的，他都抢着做。

　　1998年，邵离开渔场，逃到安徽，在一家水泥厂打工。

　　2000年，邵非常想家，就去了离家比较近的重庆彭水县，在一家鞋业公司打工。

　　彭水县有对赵姓夫妻生了3个女儿，没有儿子，认邵做了养子。

　　张辉大队长说，邵的运气还算好的，在逃亡的这些年，他遇上的都是好人，不然，他可能会跟着别人再做坏事。

　　这一年，邵19岁。养父母在当地替他报了户口，他改名“赵元义”。

　　养父母视他如己出。2002年，送邵到山东一家技术学校学电焊。2003年，邵到广东打了半年工，2004年，邵到杭州，在工地打零工。

　　2005年10月，邵进了杭州一家大型企业做电焊工，一直到被抓。

　　2007年底，在养父母安排下，邵和重庆忠县一个女孩结了婚。婚后，女孩跟他来了杭州。去年年底，夫妻俩生下一个儿子。

　　邵抱着儿子，想起了父母。

　　他从床底找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藏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家里的电话号码。这是他逃跑的第二天写下的，他怕时间久了会忘记，特意记下来，一直放在这只小纸盒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这些年，这个小盒子他从没打开过，他怕控制不住自己，跟家人联系，暴露了自己。

　　那天，他展开纸条，给父母打了第一个电话。这才得知，姐姐也在杭州。

　　很快，他和姐姐取得了联系。

　　今年初，重庆警方得知邵有个姐姐在杭州，与杭州警方联系。杭州警方做了大量工作，查出赵元义就是邵和平。

　　4月23日下午，杭州刑警把邵从工作间叫出来，邵呆住了，想了很久，说，我有儿子了，17个月。我想看看儿子。

　　他问民警：我会判多少？

　　民警告诉他，如何判，得由法律来定(邵作案时尚未成年，依法会从轻处罚)。

　　邵哭了。说，老婆和养父母都不知道他杀人的事。这些年，他也就跟亲生父母联系过一两次，但从没告诉他们自己的去处。

　　他让民警转告家人，“我想他们！”

　　“其实，邵现在生活已经很稳定了，有了小家庭，有了可爱的孩子，可犯了罪，这是事实，无法更改。任何人都得为自己曾犯下的罪过负责。这就是法律。”张辉大队长说，当年，重庆警方是以邵涉嫌故意杀人上网追逃的，其实，从案件本身来看，邵不是故意杀人，应该是激情犯罪。

　　从邵身上，我看到了我家乡的影子。我的家在苏北农村，我们村有户人家生了三个女儿，这户人家的隔壁却生了三个儿子，生了三个儿子的瞧不起生了三个女儿的，两家经常发生口角。

　　有一次，两家因为地界问题，大人吵了起来，三兄弟提刀追打三姐妹的父母。后来，村长出面，才将事压了下去。当时，三兄弟最大的只有十四五岁，最小的才七八岁。如今，三兄弟中，老大、老二在当地都有了自己的工厂，都有着几百万的资产。今年，老大还从老家来看过我，说起年少时的事，他还在叹息当年年幼无知。

　　我在想，他哪会知道，有些人是连叹息的机会都没有的。比如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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