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余勇低着头,有点结巴,当我说他能吃苦时,他笑起来。
“我不坐”。
隔着铁窗,余勇(化名)冷冷地对我说。
在永嘉看守所,我见了他两次。
第一次是他刚被警方从湖北带回来,神情还算轻松,笑起来带着一丝腼腆。第二次在看守所再见他时,他显得很焦虑。
10月6日晚上,《盲井》现实版永嘉上演。余勇和几个老乡合谋一起工伤事故,把孤老乡亲文老汉带出来打工,推进电梯井摔死,冒充工友亲戚骗取赔偿金。这是浙江首次出现杀人骗抚恤金的犯罪手段。
昨天,余勇等两个嫌犯被永嘉警方提请逮捕。而余勇正是这一杀人计划的制订者。当晚,也是他面对面推文老汉下去的。
人的贪欲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隔着铁窗,我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面对生命如此冷漠,是什么让他们一步步走向人性盲井的?
半年多前余勇和同伙计划,把人带到矿上弄死,骗抚恤费。
两个多月前余勇选中了文老汉,带他到永嘉。
10月6日晚余勇下手。
10月15日下午有人在电梯井发现一具男尸,是文老汉。
10月16日余勇称老人有个女婿,并提供了电话。
10月17日有人从湖北恩施给永嘉警方打电话,称自己是文老汉女婿。经查,是假女婿,老汉真名叫文相庭。
10月22日余勇等人外逃。
10月29日余勇等人被永嘉警方列为网上逃犯。
11月3日湖北落网。
案件回放
余勇
余勇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辗转几地,身无分文,直到7月的一天,老家的一通电话,让他顿时兴奋起来。
打电话的是戴华(化名),他俩是在河南煤矿打工时认识的,一直有电话联系。
戴华说,自己干活的建筑工地上,有个工人到江里游泳,淹死了,工地上赔了10多万元。
“这也能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个酝酿很久的计划再次浮现在余勇的脑海里。
最初,他的目的地不是永嘉,也不是建筑工地,跟电影《盲井》中的情节一样,他选择了河南一家小煤矿。
但仅仅做了一天,小煤矿就关了。后来,他又到了山西,但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这通来自永嘉的电话,令他怦然心动。
他的“猎物”,其实一直在他身边,他决定,带着“猎物”去永嘉,和戴华一同来实施这个计划。
戴华
戴华是余勇计划中的合伙人。
这个34岁的恩施土家族男人,一直挣扎在贫困边缘。父母60多岁了,在家种田,还有一个妹妹,在摆夜宵摊。作为长子的戴华,因为没钱,一直没娶妻生子。
8月初的一个夏日傍晚,戴华在永嘉见到了余勇,及他带来的“猎物”——同是恩施老乡的文老汉。
在永嘉县瓯北镇一个路边摊,几个老乡点了菜喝了酒,“余勇买了单,一百多块钱”。
“不和你们年轻人玩了”,吃了一会儿,文老汉先回了旅馆,他有点累,从河南、山西一直奔波到永嘉,他已年近六旬,身体吃不消了。
文老汉这一走,他不知道,一个和他有关的杀人计划就在这个饭局上敲定了。
文老汉
文老汉对永嘉之行满怀期待。
5月,在煤矿打工的文老汉通过老乡的介绍,认识了同是老乡的余勇。在他的眼里,这位小老乡对他可说是照顾周到,垫着路费,带着他四处找煤矿打工。
他已过了打工的黄金期,很多煤矿都嫌他老,不肯要他,现在能在永嘉建筑工地干活,他觉得未来还不错。
“像这样的老人,我们一般都不要的”,工头小李回忆说,工人多是老乡介绍老乡进来的,文老汉就是余勇介绍来的,而余勇又是戴华介绍过来的。
文老汉跟小李说自己叫张若吉。看着这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小李也没要他的身份证,就把“张若吉”记在小账本上。
账本用来记录工人出工情况和平时开支。工地工人流动性大,很多工人干的是零工,做几个月就走,工头把他们的出工情况和工资记下来,工人如急用,可以先向工头预支生活费。
在永嘉工地,文老汉干的是杂工,帮工头小李递递木板,整理杂物,每天出工费是80元,到死前,他共出了33个工,一个工是10个小时。
戴华
戴华一直在永嘉等着文老汉。
从17岁出来打工,戴华一直在做挖煤工。今年过年后,经老乡介绍到了建筑工地,这是他头一次站在太阳底下干活。
他做的都是苦力,拼的是一身肌肉。每天,他要扛五六吨的钢筋,搬上搬下,一天赚100多元。
如果没有参与这个杀人计划,他也许还会在永嘉工地上做上一段时间,直到过年回家。每一年他都会回家,给父母几百元。
每天,他黄昏收工,吃饭洗澡睡觉,隔几天给家里报个平安,父母往往关照他:“在外面要听话,好好干活”,他总是“嗯嗯”地应着。偶尔他也会去热闹的镇上,但镇上离工地太远,去一趟车费8元,他有点舍不得。那一通电话,同时也改变了他的生活。
余勇的计划,向他展现了一幅生活远景,这击中了他被贫穷压垮的神经——
不远的未来,他可以不再不要命地干活;可以不再辛辛苦苦到头,仍所剩无几;可以不再不敢上街,一出门就要花钱;可以娶妻生子。
只要他肯。更何况,工地出人命,家属找上门来闹事的事,他也听说过。他现在知道,那样也可以赚钱。
余勇
5个多月来,他一直为自己计划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有钱了,就在镇上买个房子,100多平方米,老婆在家带孩子,我出来做点小生意”。
他对钱的渴望实在太久了。
从13岁离家出走到现在,15年里,他说自己“为了赚钱吃什么苦都行”,到处卖命干活,四年前,他和在湖北鄂州打工认识的女孩结婚了,婚后生了个女儿。
余勇总会想起女儿刚出生那会儿,他在云南打工,每天5点多就开始干活,一直要到夜里12点多收工,一个月赚3000多元,但小孩的奶粉钱就要1800多元钱。
他烟瘾很重,一天要两三包烟,但他从不抽超过5元的。
这种苦日子,他不想再过了。
半年多前,他和老乡张强(化名)在老家碰到,他说:“我就是想赚钱。”这次碰面,他最大的收获是通过张强认识了文老汉——他们的猎物。而张强,也被许诺,事成之后,分一杯羹。
文老汉
文老汉很孤独,因为他老了。
工头小李回忆,年轻人都不愿意和老人一起住,工地上,文老汉成了特例,一人住一个房间,“人很老实,但脾气不好”。
工地上,工友间喜欢串门聊天,但文老汉不愿意别人踏进他的房间,有几次,有人去他房间,他就跟人吵起来。
之后,没人再去过他的房间,一直到10月7日早上,小李发现他失踪,找上门。
“到中午也没见到他,一般他每天5点多就去工地了。”小李是最后见到文老汉的人。
每天晚上,文老汉都要去小李宿舍和工友一起吃饭。10月6日晚,“他吃好饭,叫我预支给他200元,就走了”(注:文老汉被打捞上来时,200元还在口袋里)。
房间里,小李看到地上一只塑料桶里插着“热得快”,水烧得只剩一点点了,床单下,有两张身份证复印件(注:民警查实都是假的)。
“他胆子很小,从不上街,怕回不来”,工地上找了几天,在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他们去登了寻人启事。
余勇
10月6日6点40分,文老汉到的时候,余勇已在等他了。
几分钟之前,他打电话给文老汉,约他到1号楼工地,“有些没人要的铁管,可以找人去卖。”文老汉说要睡觉了,不想出来。他又打了一个电话,说要和文老汉谈谈来的车费问题。文老汉答应了。
到永嘉的400元车费,是他帮文老汉垫付的。
1号楼楼顶是之前踩过点的,到处是林立的钢筋。余勇就站在电梯井的边上。
“400元钱,你什么时候还我?”他问。
“我没钱。”文老汉回答。他靠在电梯井上面竖起的铁管上,一只手拿了手电,一只手正要把手机往胸口口袋里塞。
两人面对面。余勇伸出手重重一推……
咕咚咕咚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戴华
最后一刻,戴华退出了。10月6日晚,戴华接到余勇的电话,“我已经把他推下去了,你下去看看他有没有死,如果没死,就帮一把。”
“那是杀人,我做不了。”戴华说起那个晚上,身体一直轻微地颤抖,这一天,永嘉室外温度是十几摄氏度。
据都市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