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梁将在看守所度过他人生最后的时光

　　案情

　　2009年10月下旬，嘉善县罗星派出所得到线索，有一个叫小英(化名)的女人常从嘉兴送冰毒到嘉善。

　　警方调查发现，11月25日，小英要来嘉善，可能来卖毒品的。晚上9点多，警方在一家超市门口发现有个穿蓝衣服的女人，似乎正在等人的样子。这个人就是小英。她包里有10多克冰毒。

　　但她只是马仔。11月26日晚，警方在嘉兴市区一间租房内抓到了张某等人，当场查获冰毒600多克、K粉200多克、麻古550粒，毒资2万多元。

　　警方调查发现，张手上的货来自四川。

　　12月16日，警方在嘉兴一个宾馆里抓到了沈梁，房间里找到冰毒200多克、账本6本。他就是张的上家。

　　2009年6月以来，沈多次将毒品冰毒贩卖给张某等人，累计交易量达到4500多克。

　　此案是近年来嘉善当地破获的毒品数量最大的贩毒案，也是嘉兴当年最大一起毒品案。

　　沈梁印象

　　“你们想问什么，随便问好了，”戴着脚镣的沈梁看到我后说，“让大家知道知道我这个下场也好。”

　　20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在他身上刻下印记：眼神机灵，为人义气，身手敏捷。

　　早在采访之前，听嘉善县禁毒大队大队长许伟荣说：“他很能说，以前还是个百万富翁呢。”

　　从被抓到现在，他一直待在看守所里。这里是全国一级看守所。在押人员大多是短刑犯，等待判决的嫌疑犯，还有就是一些和沈梁一样等待执行死刑的犯人。

　　负责看管的民警说，他性格还算开朗的，进了看守所后，他还拿自己的案子教育其他犯人，3月31日被宣判死刑后，他两天吃不下饭，不和人说话，目光呆滞，夜里睡不着觉，看书，书翻得很轻很轻，怕吵到边上的人……

　　沈梁的愿望

　　一审判决后，沈梁写了上诉书。他在等待，但又觉得没希望。

　　心情起起落落。

　　他说同室的一个犯人也是贩毒的，前不久刚判下来了，是死缓，或许还有点希望。

　　他说，“如果死刑，我只能认命”，“如果真是……我就好好养身体……”他希望自己能见到女儿，可他又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的境遇。“前妻写信来说，女儿的同学们问她：‘我们都有爸爸来接送的，你怎么没有爸爸来接的？’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梁说，宣判那天，他也没哭，但这次看到信就哭了。

　　他接着说：“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改造，我不想大富大贵，只要稳稳当当就好了。”

　　沈梁又说，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可眼里还透着点星光。

　　管教民警说：“沈梁思维缜密，一步走错再也不能自拔了。”是的，人生，是不可逆的。

　　哐当，走出看守所，我想，活着，能这样简单地、平庸地、善良地活着，是多么小小的幸福啊！

　　沈梁的劝诫

　　“不管你有多困难，违法的事不能干，是高压线，特别是毒品。那些吸毒的人，什么都不想吃，眼睛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上头后，就出现岔道(幻觉)了，有个人头上有个伤口，可伤口一直好不了，就是因为吸毒后身体差了。吸毒后，什么违法的事都会做……”

　　“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可能翻过去山后面，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

　　沈梁(化名)不相信。以他的性格，不试试，不会甘心。

　　沈梁今年43岁，嘉兴人。他17岁开始做布生意，到20岁，已经赚了200多万元。

　　2009年12月，他因涉嫌贩卖毒品罪被抓。今年3月31日，他因涉嫌贩卖毒品罪被一审判处死刑。 6月23日，我们办完复杂的采访手续，在警官带领下，进入嘉善县看守所重重铁门之后，见到了沈梁。

　　死亡正一步步朝他逼近，求生的本能，活生生地在沈梁黑森森的瞳孔里跳跃。

　　或许他人生的密码，他为什么犯罪的谜底，就藏匿在那。等待死亡的他，向我们一点点剖开自己。

　　不甘心站柜台

　　电影《东邪西毒》里有句台词：“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可能翻过去山后面，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

　　沈梁从来不相信。

　　他回头看时，已晚。他说，20岁时，父亲生病去世，临死时，拉着他的手要他好好照顾母亲。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罪犯。

　　上世纪80年代初，沈梁初中毕业后，进了家当地的纺织厂。半年多后，他被厂里派到上海中百一店站柜台。

　　和所有的年轻人必然会经历一个阶段一样，沈梁站在柜台后，看着客人来回在布匹上摩挲的手。

　　自己就这么成了一个站柜台的吗？他不甘心。

　　当时，嘉兴郊区王家泾的村民家里有织机，一些头脑灵活的人就自己去买来原材料送到村民家里织布，然后拿出去卖。

　　1984年，香港歌手张明敏站在春晚舞台上，携一曲《我的中国心》亮相，他的中山装扮相很快吹进了追赶时尚的上海青年心里。

　　“中山装都卖疯了”，沈梁回忆过去的眼神，不像一个濒临死亡的重刑犯那样恍惚，倒有些慢条斯理的平静。

　　沈梁去上海之前，也每天下班后骑着摩托车，载上原料，去王家泾找有织机的村民，让他们织些布，刨去给村民的手续费，余下的还很多。

　　有过这经验，沈梁算了下，一件中山装商场柜台卖100元左右，其实成本不过30多元。

　　他去找来华达呢布料，拿着中山装样式，让嘉兴一家被服厂帮着加工，起先只在一些小商店里卖，后来行情越来越好，就在中百一店也租了柜台，卖中山装，70元一件，每天，柜台前都是排着长队，人头攒动。

　　沈梁从春天忙到冬天，中山装也从春天热销到冬天，沈梁赚了几十万元，在那个万元户还很稀奇的年代，他已有了足够的本钱可以谋划更大的局。

　　第一个200万元

　　很多违法人员都是进了铁窗后开始读书的。沈梁也是，在看守所的这些日子，他看了很多书，采访的那天，他正在看《美元大崩溃》，他也看过马云的传记，他说：“马云抓住了机会，我没把握好。”

　　和许多那个年代积累第一桶金的人一样，沈梁也去了广东，但做的生意不那么光彩——走私摩托车、汽车。到上世纪90年代初，他意气风发，“当时和我一起的人，都是企业老总、领导什么的”。

　　除了走私，沈梁还做其他的，如纱巾上的金银丝线生意，也帮他在国家经济政策放开的大浪里淘到了金。

　　二十多岁的年纪，已有200多万的身家，说起这些，沈梁睁大着眼睛，手里的香烟燃尽一截，却浑然不知。

　　因为头脑灵活，沈梁比别人多很多机会；也因为机会多，心思活，他比别人容易迷失。

　　90年代中期，沈梁做期货亏了几百万元后才收手。他又把手里剩下的钱拿去做水果生意，结果天公不作美，水果烂了。他又回头去做纺织品生意，可碰上了轻纺市场过度饱和后的衰弱期。

　　21世纪初，沈梁还在正常生意轨道上“折腾”，2003年，他先在省内开了一家船务公司，后又在省外开了一家汽车运输公司，生意不错。

　　随着中小民营企业的增多，民间借贷开始盛行，担保公司也在嘉兴出现了。沈梁投到朋友的担保公司200万，赚点“外快”，小日子过得也算顺利。

　　那年，结婚9年的沈梁有了女儿。沈梁的前妻是工厂工人，贤惠朴实，两人经人介绍后认识，谈了两年恋爱才结婚。

　　“如果就这么简简单单过日子，就好了，可是我却跟人去赌博了”，沈梁说自己20岁时，连麻将也还不会打，可到2005年，每天是万把块的进出。有一次，在盛泽，他下的注从60万加到200万，他还要加，那天晚上他把带去的300多万元现金全输掉了。

　　嘉兴查得紧，他们又去澳门赌——赌桌上，金钱只是一堆堆筹码，根本没有概念，有一次直到天蒙蒙亮，他才知道自己输了1000多万元。

　　为了还债，他的运输公司关了，家里的房子卖了，放在担保公司的本钱也因为担保公司的倒闭打了水漂。

　　从200万元令人羡慕的身家，到2007年的负债累累，20年不到。

　　东山再起

　　看管民警说：“他比较讲义气，也善于和人交流。在看守所里，有些新进来的犯人没有衣服和牙刷，沈梁会送给他们。”沈梁说自己认识了很多朋友，但也是跟着一些朋友学坏了，2005年之后，他就开始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

　　2007年，沈梁去四川找朋友。

　　去四川前，他和老婆离婚，他不想自己的一身债连累家人。

　　沈梁是个讲义气的人，以前风光的时候，处了不少朋友。走在街上，前呼后拥的，也有些气派。

　　有些朋友跟他借钱，他也不要人利息，也不追在人屁股后面去讨；可他负债累累传到社会上后，一些朋友就不见了踪影。

　　一个原本跟他很紧的小年轻借了他20多万元，沈梁一直没去讨过，他张不开口，因为那个小年轻结婚时，他主动拿出了3万元送人情。

　　可沈梁被债主逼得没办法，只好上门去找，小年轻不在家，家里只有小年轻的父母，结果沈梁坐到夜里11点多，还没法张口提钱的事。后来他进看守所后，沈梁写信给小年轻的父母，说到钱的事，但没有回应。

　　从有钱到没钱，沈梁觉得自己成瘪三了。他想东山再起。

　　在四川，他的朋友给了他起步资金，开了家游戏厅。

　　朋友是他在广东做生意时认识的，现在是成都一家大型企业老总。老总说，他先替沈梁把债还清，沈梁再慢慢还他。

　　沈梁安定下来后，起早摸黑投入游戏厅生意，每天有一两万元的进账。到2009年，他差不多把债务快还清了。

　　如果沈梁就这么在成都呆下去，也许很快就能翻身了。

　　贩毒

　　据说，在被执行死刑前，死刑犯一般有三种表现，一种是神情麻木，表情呆滞；一种是情绪激动，胡言乱语；另一种就是心理素质超好，很平静。

　　但第三种人很少。

　　沈梁是为数不多的，在听到宣判后经过最初的几天情绪低落后，经过民警的劝导，情绪渐渐好转的人。他有时也拿自己开玩笑，“你别看我说说笑笑的，我也是苦笑”。

　　2009年6月的一天，有人约沈梁喝茶，有个间接的朋友是吸冰毒的。

　　过了几天，那个朋友要冰毒，让他想想办法。“只要想做这行，就能打听到”，沈将200克冰毒送到杭州。

　　根据朋友的反馈，这些冰毒纯度比较高，每克冰毒沈梁拿来的价格是240元，朋友付给他350元，刨去本钱，利润有万元左右。

　　2009年9月，沈梁见到了嘉兴老乡张某，张某以前也是做生意的，也是百万富翁，后来离婚了不知怎么也吸上毒了。“她十几年前在嘉兴就很有名气，是混社会的，也做做酒生意。”

　　去年9月13日，张某打过来2万元。沈梁负责帮她找货。找到货后，他就送到嘉兴，张某自己去拿。

　　沈梁很小心。

　　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出事。但他又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他想，自己也就是帮人运下，做个中间人，抓住了，也最多判10年吧。

　　但他还是很小心。

　　他亲自做木工和车工对毒品进行包装。他叫人刨了一些均匀的木板，做了一些空心的钢管。每次下家要货，他就一个人躲在车库里做“木匠”，叮叮当当，把一块块木板搭成一只只箱子，然后把冰毒放进空心钢管里，两边封口，再把钢管放进箱子……

　　张某被抓时，他不到半天就察觉了，可他还是要来趟嘉善，一个原因是他有笔以前的欠债要还，另一个是，张被抓了，这笔货的钱就完蛋了，他是中间人，他得负责。

　　他觉得自己不会被警察发现的，可他一落地，就被警方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