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连诚

　　昨天早上8：30，我跟随上城区检察院任祎俊科长去接小田出狱。

　　小田是云南人，1994年生，服刑前是杭州“吴桥烧饼店”的伙计。

　　任祎俊科长1975年生，有一个11岁女儿，读小学4年级。小田的案子一直由她来办。

　　去年9月9日深夜，小田偷走了店里的大半桶硬币，足有200斤重，共计13140.5元。第二天上午，民警就在九堡客运中心附近的一家宾馆找到了他，他正在房间里听音乐、手舞足蹈。（本报2010年9月11日曾报道）

　　因犯盗窃罪，小田被判刑一年。

　　昨天，他刑满，重获新生。

　　我们来接小田，是要带他回“吴桥烧饼店”。老板正在店里等小田，他要给小田去年没来得及结清的工资，还要留小田在店里继续工作。

　　吴桥烧饼店老板叫吴锡马，37岁，浙江仙居吴桥人。因为他名中有一个马字，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马”。

　　老马夫妇创业史

　　老马和妻子来杭州十多年，最早在清波街道马路边上炸油条、卖烧饼。赚了点钱后，在吴山广场劳动路租下一间门面做小吃，既卖油条大饼，又卖面条、炒菜。

　　三年前，小吃店门面拆迁，夫妇两人开起了“吴桥烧饼店”，只卖烧饼和油条。

　　这次，老马打出“绿色健康”的口号。

　　店铺门面上有张大大的声明：“本店探索最新配方，烧饼为电烤烤制，油条中绝不添加明矾，符合国家标准，保证绿色，炸油保证品质，而且每日更换，使油条有最佳口感。”

　　老板娘说，他家的大豆油都是从超市买的，每天用掉80斤，保证每天都换，加上特制的秘方，炸出来的油条不加明矾也又香又脆又好看。

　　他家的烧饼也又酥又脆，咬一口掉渣，面上撒满了黑芝麻。

　　店一开出来，生意就很火爆，平时总是大排长龙，不少人大老远开车过来为买一副大饼油条。

　　今年年初，老马在文一西路骆家庄又开了一家分店，主要由岳父打理。除此之外，他又帮助几个亲友在杭州开出了四五家“吴桥烧饼店”。

　　小田偷了老板200斤硬币

　　车上，任祎俊科长细细向我讲述小田的案子。她笑着摇头，一直说：“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走错了一步路。”

　　小田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读到初二，他就辍学了。

　　去年5月，妈妈带他来到湖州打工。几天后，他跟随大他两岁的表哥小冲跑到杭州。

　　他们都进了“吴桥烧饼店”。

　　小田学烤烧饼、卖烧饼，他手脚勤快，和老板相处不错。“就是花钱大手大脚，一个月工资1600元，他拿500元把头发染成酒红色，一点不心疼。”

　　去年9月9日傍晚6点，老板娘拿出钥匙叫小田锁门，小田熟练地拉上卷闸门，几个人一起回了租住处。

　　烧饼店生意不错，一天光硬币就能收上两三百，老板娘总是把这些硬币用塑料袋一包包装好，放在桶里，准备攒多了再去兑换整钱。

　　9月10日凌晨2点，小田突然醒来，惦起了店里的那些硬币。他坐起身来，溜出门，骑了老板娘的电动车直奔烧饼店。

　　他轻轻一拉卷闸门，门就开了——门压根没锁。他说他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锁门了。

　　小田扯过装面粉的编织袋，把塑料桶里的硬币都装进编织袋，连背带拖，挪出了店。

　　这些钱太重，有200斤，而小田身高1米6，体重110斤，拿起来很吃力。

　　他把钱藏在路边，先骑电动车回住处，收拾行李，然后，他心情蛮好地打出租车过来取钱，出租车司机帮他把钱袋子抬上了车。

　　到九堡客运中心附近一家宾馆前，小田下了车，他拖着钱袋子进了宾馆。房费每晚180元，他从钱袋里拿出几包钱往服务台上一放，打开，一枚一枚数给服务员，数了很久。

　　当天凌晨4点，老板娘到店里开张，发现硬币不见了，报警。警察很快锁定消失不见的小田。

　　第二天上午，小田在宾馆被抓。

　　听说是小田偷了硬币，老板开始不相信，后来，看到一编织袋找回的硬币，老板信了。老板向民警求情，说小田这孩子很机灵，很可能是一时糊涂，“我们不想小田坐牢。”

　　民警说，会把老板求情这一点写进案卷，到时对小田的判刑会是个从轻情节。

　　老板说，推他一把不如拉他一把

　　小田被抓后，任祎俊科长多次跟他接触，很为这个孩子的出路担忧。

　　他盗窃数额达一万多元，很有可能被判处实刑。出狱之后他该怎么办？

　　小田跟任科长说，自己喜欢杭州，杭州工资高、风景好，就算被判刑，出来后还想留在杭州。但他的父母早已回云南老家，并没有来杭州打工的打算。

　　“如果出狱后，小田继续留在杭州，他将面临的处境是：身无分文，没有亲人，没有工作，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任科长说，她最担忧的是，这样的孩子能避免再次失足么？

　　任科长想到了小田的东家——烧饼店老板老马。

　　小田被抓后，是老马给他父母打的电话，告诉他们：“孩子出事了，赶快过来一下。”

　　而且，当时老马夫妇还为小田向民警求过情，并跟任科长说，小田出事时，店里还有2550块钱工资没有给他，他想把工资给小田结清。

　　任祎俊科长想到这些，马上上门找老马。

　　她对老马说，小田可能会被判刑，如果出来了，身边没有大人管教，很可能又走错路。老马边听边叹气，显然很为这个孩子发愁。 “他出来之后，再到你店里上班怎么样？”任科长突然问。

　　“没问题！推他一把不如拉他一把，让他来好了！”老马痛快答应。他转过头问在一旁倾听的妻子：“没问题的吧？”

　　老板娘笑着说：“来好了！”

　　任科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小田很不好意思

　　小田被判刑一年。

　　任科长每隔一两个月都会去看他。她说，小田比她女儿就大五六岁，单从母亲角度来看，很心疼。

　　小田表现很好，劳动比赛得了第一名，减刑一个月。他向科长多次保证，出狱后再也不犯错了。

　　一个星期前，任科长给老马打电话，告诉他，小田要出狱了。

　　老板说，到时候直接过来就好，他一定接收。“可不可以安排他到其他的分店去做？我有好几家分店的。”老马突然问。任科长还没来得及回答，老马又忙说：“算了算了，还是来我们总店吧，有我和我老婆看着，更好点。”

　　这个约定，直到出狱前两天，小田才知道。他害羞地跟任科长说：“这怎么好意思？难为情呢。”

　　任科长告诉他，不仅如此，出狱当天，老板还要给他发工资。

　　“那不要了，不好意思要。”小田连连甩手。

　　“这是你应得的钱，没关系的。”任科长劝了他一小会儿。小田红着脸点头说“好”。

　　他告诉任科长，出事后，他一直没向老板当面道歉，心里很惭愧。

　　小田说：“如果再见到老板，一定向他说声‘对不起’。”

　　小田出狱了

　　9：22，小田出狱，我们接到了他。

　　他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乐呵呵走上车。

　　小田1米6，瘦瘦小小，眉毛很粗，头发根根抖擞。他穿件印着超级玛丽图案的黑色T恤，军绿色条格短裤，蓝色夹脚塑料拖鞋。

　　“小田你好，今天高兴不高兴？”我问。

　　“高兴的，姐姐。”他大声说，笑眯眯地坐在后排，两只手抱着前排靠垫。

　　他说，十几天前就已经睡不着了，天天做梦，梦到出来。

　　早上6点多他就起床了，把稀饭、火腿肠、方便面泡在一起，这是他最喜欢的吃法，“但太兴奋了，吃了几口吃不下。”他说，他出去后要大吃一顿。

　　任科长轻声细语，有一搭没一搭跟小田说话。

　　一会儿说：“老板对你这么好，你要争气呀。”

　　一会儿说：“拿了工资不要乱花，要听老板话。”

　　小田一直笑着点头。

　　老马的烧饼店

　　10：21，车开到了，我们下车，由小田带路，去找“吴桥烧饼店”。

　　小田背着包，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边走边指：“那个吊着红灯笼的地方就是。”

　　没走几步，他停下了，呆呆地小声喊了声：“老马”。

　　一个瘦瘦的男人骑着电动车回头望，他穿着有些许油渍的白色厨师短袖，牛仔短裤，车头挂着一个大袋子，能看到几根油条。他显然也看到小田了，向小田挥手，大声喊：“先去店里，我马上就回！”他就是老板吴锡马，人称“老马”。

　　他正准备出去送外卖，烧饼油条口味好，附近很多酒店都向他预订。

　　老板娘看到了小田，她笑着从铺子里探出头：“来啦？”

　　小田有点不好意思，右手抓抓脑袋，歪着嘴笑笑，站在店铺门口一动不动。

　　老马回来了，他停好电动车，大步流星向小田走来：“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马个子很高，将近1米8，和他妻子一样，很爱笑。

　　老马说，去年5月，小田开始在店里干活，干了一个多月，没打招呼就跑了，十多天后，又回来了，说工资在外面用光了，想回店里继续工作。老马同意了。又干了一个来月，就把店里的硬币给偷走了。

　　老马说，小田平时在店里很听话，手脚勤快，教他做饼一学就会，招呼客人嘴巴也甜得很。他和妻子有两个孩子，儿子6岁，女儿9岁，都在老家，平时难得见上一次。他们打心底把小田当自家孩子看。

　　老马夫妇付工钱

　　任科长走到老马和小田中间，郑重地对老马说：“老板，今天我把小田托付给你。谢谢你能够再接收他。”

　　老马背着手，笑呵呵露出一口白牙：“他只要愿意在我店里干，我当然欢迎。干得好，我还要给他加工资，教他更多本事！”

　　任科长望望小田，轻声问他：“你愿意留在老板店里么？”

　　小田低头望着地，点点头，轻声说：“愿意。”然后，突然放大了音量，对老马说：“老马，我错了！我肯定好好做烧饼。”

　　老板娘站在老马后面呵呵笑，连说，没事没事。她把早已准备好的2000元钱拿出来，厚厚一沓，很多20元面值的钞票，付给小田，说是小田之前的工钱。

　　老马笑呵呵叮嘱小田：“不要乱花钱。”

　　小田歪着头接过钱，一脸羞涩。

　　任科长向老马夫妇反复道谢，她给小田留下自己的电话，告诉小田如果有困难可以随时找她。

　　“以后我会经常来吃你做的烧饼。”任科长临走时，对小田说。

　　小田笑笑，很用力地点头。

　　很多街坊邻居、顾客都围过来，他们听说小田的事，都夸老马心善，人好。

　　一个大妈拉着小田反复念叨：“小伙子，要争气呀，要争气！”

　　小田说他还会回来的

　　老马带着小田回住处休息。

　　他搭着小田的肩，两人聊了一路，老马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小田也眉飞色舞，比之前自然多了。

　　想到小田曾说想大吃一顿，我趁机问老马：“是不是晚上要给小田加个菜？”

　　老马大笑：“那肯定的！”

　　小田有点失落地跟老马说：“杭州一个熟人都没有了，估计表哥小冲早就回老家了。”

　　老马告诉小田，小冲一直没离开过，在一家分店上班。

　　小田很高兴，拉着老马，说自己好想见小冲。老马联系上小冲，让小田开了电动车，去分店找小冲。

　　昨晚，我给老板娘打电话，老板娘说，后来，小田在湖州打工的阿姨也过来了。老马去车站接的。小田的姨父出车祸了。

　　小田从小和姨父很亲，听到消息很着急，他跟老马说，想请假回家一个星期。

　　老马说：“不要说一个星期，两个星期都可以！只要你休息好了，心情好了，再来，我们欢迎！”

　　小田说，他一定回来。

　　记者 段静 通讯员 尚检 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