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高利贷轰然崩盘、中小企业深陷融资困局……近期,温州金融风波集中爆发,民间借贷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被多方舆论“妖魔化”。温州民间借贷真的是洪水猛兽?该如何加以正确引导?中小企业融资危机又该如何化解?当前,在温州经济金融形势渐趋稳定的情况下,记者对温州民间借贷展开深度调查,旨在探究原因、分析弊病、寻找解法,为民间资本阳光化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
浙江在线11月16日讯
10月温州,断贷告急。
银根紧缩、高利贷崩盘、资金链紧绷犹如弹簧濒于临界,一触即发。处在制造业低端的部分中小企业,难御资金骤然抽离的困顿,数日间发生多起企业关停、老板跑路,甚至跳楼自杀的极端事件。一时间,金融形势剧烈震荡,人心惶然。
把日历往前翻。民间借贷,一度繁华。
“民间借贷是伴随着温州民营企业的发展而共同发展起来的,没有了它,就不会有温州民营经济的发展。”人行温州市中心支行的调研报告表明,早在改革开放之初,温州民间借贷作为计划经济时期金融体制的重要补充,适应了多种经济成分和不同经营形式的资金需求,对民营经济的发展起到必不可少的作用。
但遗憾的是,时至今日,民间借贷还没有浮上地面,仍在地下潜行,甚至许多民间借贷资金脱离实体经济和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误入炒钱歧途中。拆借100万、年利率50%计,一年能坐收50万利息,“钱生钱”来得如此快捷,高额回报的诱惑下,各路资金趋之若鹜。
岂料,由于疯狂“炒钱”,金融局势早已暗波汹涌……
炒钱的诱惑在于高利率
“最赚钱的选择不是投入实业,而是放贷”、“只要有本事从银行借到钱,转手去放高利贷几乎稳赚”……很长一段时间,坊间最津津乐道的便是,拿手里的闲钱去“吃利息”,或者干脆抵押房产从银行借钱再转手放贷,以此赚取利息差。
热钱涌动。今年以来,温州民间借贷利率一路飙升。
人行温州市中心支行的统计数据表明,民间借贷综合利率从年初的23.01%猛增至9月份的25.44%,折合月息超过2分。
由于民间借贷市场远非价格统一的市场,各子市场的利率价格差距很大。记者调查发现,民间借贷市场的实际利率远不止此。在有抵押物的情况下,利息为月息1分至1分5厘(即年利率12%-18%),短期抵押(一周至三个月不等)贷款利率为月息2分5厘至3分(即年利率30%-36%),无抵押贷款利率则高达月息5分至6分(即年利率60%-72%)。
7月7日,央行于年内第三次加息,一年期存贷款利率分别提升为3.5%和6.56%,而7月份当月的国内CPI涨幅为6.5%,实际负利率利差仍高达3个百分点。
“既然知道银行是负利率,为什么还要继续把钱存在银行?银行每月给的利息5厘不到,熟悉的亲友却能给到2分息,你说哪个更划算?”采访中,一位做融资中介已有七年的温州本地人如此反问记者。负利率环境诱使资金从银行体系流出,投入民间借贷市场,这意味着,只要有本事从银行借到钱,转手去放高利贷看起来几乎稳赚。
温州方兴担保有限公司董事长方培林在接受采访时说,由于民间借贷利率与银行利率直接挂钩,而银行实际综合利率的上升,使得民间利率迅速水涨船高。“大家都说银行利率都已经到1.5分了,民间利率自然最起码要3分甚至3.5分。”方培林说。
财富神话也在一夜间开花。一批批放贷者在短期内摇身一变,换好车、买豪宅。高回报的诱惑下,越来越多的人被绑进了这个击鼓传“钱”的游戏中,越来越大规模的资金经由各种渠道,从银行流入民间借贷市场并手手相传。
“全民”投入大赚快钱
更令人担心的是,“炒钱”游戏业已将普通百姓、地下融资中介、政府官员、担保公司、银行、中小企业联接在一起,高利借贷的链条越拉越长,俨然成了一场“全民运动”。“链条上的任何一个环节断裂,都将引发多米诺效应。”温州大学经济学教授马津龙此前就曾发出过预警。
“可是,民间借贷的利益诱惑太大了。”在温州瓯海经营一家眼镜厂的负责人张波说。她告诉记者,上半年她手头刚好有几百万的闲置资金,正在考虑是扩大经营还是做其他投资。“家里人一直鼓动我拿出一部分放在担保公司。当时一个亲戚说,100万一个月稳拿2万的利息,如果放满一年再拿利息的话,月息3分,一年利息稳拿36万,绝对没有风险。”张波尽管很心动,但是一想到这是在厂里夜以继日地工作,一张张订单赚来的辛苦钱,她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为此还和家人闹起矛盾。而如今,她对自己当时的决定万分庆幸。
在老外眼里,中国人对储蓄的热情之高堪称全球之最。欧洲最大金融集团之一安联集团10月发布最新的《全球财富报告》,中国个人金融资产的银行存款份额居高不下,到2010年底占比约75%。
但是中国人热衷储蓄的这一“铁律”似乎在温州失灵了。在今年9月集中爆发的这场民间借贷风波来临前,很多本地企业和家庭都选择把储蓄从银行“搬家”,投入民间借贷市场。
根据人行温州中心支行7月份的调查显示,温州民间借贷市场规模约1100亿元,是全市银行贷款的20%。也就是说,民间借贷规模相当于全市银行贷款规模的五分之一。另一份7月储户问卷调查也显示,在“最合算投资方式”中,选择“民间借贷”的储户占24.5%,首次成为温州人的首选投资方式。相关人士说,自2009年人行推出这项调查以来,“实业投资”一直排在第一位,直到今年第二季度,“民间借贷”猛然蹿升至首位。
热钱如幽灵般乱窜
“办厂的老板被炒房的老婆瞧不起。”微博上流传着温州某企业老板夫妇的一个故事:一位拥有1000多名员工的中等规模鞋企老板,一年辛苦经营得来的利润不足百万元,而他的妻子在上海投资10套房产,8年间获利超过3000万元,相当于年均受益375万元。
任何一位企业主听到这个故事都会苦笑。确实,近几年由于原材料、劳动力、资金成本连续上升,鞋服等传统产业的年利润率不足10%。“对于那些一心想干实业的企业家来说,这是个很痛苦的抉择。”浙商研究会执行会长杨轶清认为,传统产业承受多重压力,回报率却相当低,以温州民间资本活跃的天性而言,用脚投票成为必然,致使民间资本逐渐从实体经济中抽离。
从前几年疯狂的炒煤、炒楼、炒大蒜,再到如今的炒钱,民间资本如幽灵般乱窜,寻求一本万利的高额回报。
但高收益往往伴随高风险。在这场席卷全城的拆借“高烧”中,人人紧盯高收益,却把高风险抛诸脑后,其对实体经济的冲击可想而知。记者在调查中也发现,不少“老高”最初都是做实业的老板。一些相对谨慎的老板会腾挪一部分生产资金参与到民间借贷中,但另一些胆大冒险者,不惜将厂房、生产资料抵押给银行贷出现金,彻底转做“老高”,实业则沦为“空壳”。
“庞大的民间资本,对应的却是相当有限的投资渠道。”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说,民间借贷变异为炒钱游戏,不能不说是民间资本的一种悲哀。
巅峰中的民间借贷高利率,没有哪个行业或企业能够承担。正如同上述故事,还演绎出另一个升级版本。在“全民炒钱”的鼓噪下,这位企业家的妻子出售房产,套现3000万投入民间借贷市场,轻松实现了一年数百万元的收益,收益率比炒房还高。当高利贷于一夜之间崩盘,所谓的收益顿成水中月、镜中花,这位妻子的炒钱游戏也戛然而止,转眼间被套几千万元,血本无归。
“但是,不能简单地把民间金融乱象归结为资本逐利下的自食其果,我们需要冷静思考,探究温州为何走上这条去实业化的泡沫经济之路,又如何才能让民间资本阳光化。”杨轶清说,温州之伤亦是宏观经济结构的微观缩影,治愈温州之伤,也将为市场经济提供更多借鉴……
温州日报 记者 张佳玮 潘颖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