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后的服装厂 读者 朱先生 摄

　　11月14日凌晨3点半，五堡四区一家服装加工厂火光冲天。

　　一名年轻男子穿着短裤在厂门口大叫，带着员工一趟趟冲进厂房抢救成衣。火被扑灭，成衣只抢救回一小部分。堆满仓库的服装面料已是一堆焦炭，停在仓库门口的两辆小车也烧得只剩空壳。服装面料是客户的，价值十多万元，小车是房东的，价值二三十万。而第二天，就是服装厂二十多名工人发工资的日子，一个半月的工资，加起来有十来万。

　　年轻男子抱着头蹲在厂门口，一言不发。这家加工厂，是9个多月前一个老板跑路前转给他的。他把9年来打工的积蓄5万元钱全投了进去，还回老家借了6万付房租。

　　工人追问他，怎么办？（相关：《一仓库的面料成焦炭 服装厂老板愁到极点》）

　　大家都以为他要跑

　　他卖机器卖猪给工人打欠条

　　五堡社区像这样的小型服装加工厂有百来家，办这种厂，房租和工人工资是最大开支。村干部说，一旦厂子遇到困难，很多老板会选择丢下工人，一跑了之。

　　“我以为像他这样山穷水尽的人，是最可能跑路的。但是他没有跑。”两天前，彭埠派出所民警跟我说起这事时，反复在强调这么一句话。

　　这个老板29岁，安徽人。中等个，稀疏的胡须，眼里都是血丝，一脸憔悴。可能因为年纪小，大家都叫他小老板。

　　11月16日，彭埠派出所民警去他的租住处找他。

　　他租住的地方，只有十几平方米。当时地上横七竖八睡满了人。他无奈地跟民警说，“他们怕我跑了，就都睡我这里，还有两个我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

　　其实，出事后这两天，他做了四件事：

　　1.尽其所能，给每个工人一笔钱，让他们先找住处，并承诺一定付工资；

　　2.给老家打电话，让妈妈把家里准备留到过年再卖的七八头猪给卖了，给工人付工资；

　　3.主动找到村里，要求卖机器，卖的钱全部给工人；

　　4.16日当天，在劳动局主持下，他的20多台机器被当场拍卖，14500元，当场平均分给了工人，每人一千多元。

　　然后，他让妻子给每个工人都打了张欠条。他跟工人们发誓：这工钱一定会还，接下来，他就和老婆去打工，赚来的钱用来还工人。“我不会离开杭州的，手机号码也不会变。我一定会赚钱还你们。”他对工人说。

　　他还跟民警说，打算把老家的三间瓦屋给卖了还债。民警劝他，老家还有老人，两个孩子才几岁，没了房子该住哪里？再说，也卖不了几个钱。

　　“这样的人，真是太少见，我们都想帮他一把。”民警说。

　　房东让他先付工人工资

　　自己几十万的损失

　　实在没钱赔就算了

　　昨天上午，房东王大伯正领着两位大姐打扫厂房。

　　王大伯五十多岁，在工地上负责安全生产，他穿灰色西装，笑眯眯。事发当晚，他的小面包车和儿子的越野车都停在服装厂仓库前，被烧得一塌糊涂，损失二三十万，还不包括房屋的损失。

　　除了工人工资，这是小老板最头疼的一笔钱。

　　11月17日，王大伯当着村干部的面表态：“你先尽量把工人工资付掉吧，我的赔偿缓一缓不要紧。以后有了钱，能付我一点就付一点，实在没钱就算了。”

　　小老板哭了。

　　“他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在外打工不容易的，能体谅就体谅一点。”王大伯说。

　　王大伯说，小老板的服装厂前身也是家服装厂，今年1月，老板欠了一屁股债要跑路。正好小老板的姨妈在里面打工，小老板过来帮她讨工资，老板趁机把服装厂转让给了他。

　　王大伯说，小老板性格内向，话不多，但是踏实肯干，小夫妻俩每天起早贪黑，和之前喜欢到处玩、最后跑路的老板截然不同。“他为人也爽快，房租一付就是一年，我小孙子满月，别人送200元，他送600元。他人不错，我也不能在这种时候逼他吧，毕竟这么年轻。”

　　小老板还在另外一个房东处租了4间房给员工当宿舍，这几天，又要交房租了。

　　这个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她说，前几天屋子里还住着不少工人，现在跟小老板沟通好后，都说愿意相信他，相继搬走另外找工作去了，只剩一个工人现在还在屋里睡觉。

　　“他遭了灾，房租缓缓交么也不要紧，我也不跟他算了。”房东阿姨说。

　　我知道做工人的苦

　　我从没想过要逃跑

　　昨天中午，我在彭埠派出所见到了小老板。

　　他趴在桌子上，抬起头，蜡黄的脸，手摊开：厚厚的老茧、一道道裂纹、红蓝色的染料、指甲缝里都是污泥，很难想象这是一双29岁的手。

　　前一天他又借了一千多块钱，分给外地的工人。之后到朋友家，大醉。他说这是自己出事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之前已经几天没合眼了，一天也只吃得进一顿饭。

　　“前几天我都想一头撞死算了……”他哽咽。

　　他是家中长子，父母都是农民，他只念到初中就辍学打工了。来杭州9年，一直在服装厂打工，做的是大烫（成衣整烫）。当了整整一年学徒工，工资只有几百块，后来熟练了，一个月最高能拿两千多元钱。

　　“当工人苦啊。从中午12点上到第二天早上六七点，一个月休息一天，我们上一个班等于别人上两个班。”他说。

　　9年间，他在很多服装厂打过工，遇到过拖欠工资的老板，对此深恶痛绝。一次，老板跑路，他的一千多块钱工资没发，跟着工友们去闹，最后把厂里机器卖了，每人分得一百块。

　　今年1月，他替姨妈讨要工资时，正巧碰到老板要转让服装厂。他心动了，想替自己打一次工，想给家里盖新房，给两个儿子买更多好吃的……

　　他说服了一直在服装厂做质检的老婆，两人掏出全部积蓄5万多元，又回老家借了6万元。

　　办厂9个多月，他从没有拖欠过工人工资，工人家里有事，需要预支工资，他没有一次是不给的。

　　年关将至，眼看着把新一批面料加工完，收到货款，他就能把债务还清，下一年开始正式盈利了。“那天工人晚上11点下班，我和我老婆在包装衣服，弄到凌晨3点才睡，哪里想到3点半就烧起来了……”

　　“老家的人知道我的事了，来催债。客户也逼我赔面料……不过，不管他们怎么逼怎么追，哪怕去法院告我，我也必须先给工人发工资。我知道做工人的苦，工人里面有几个是我的老乡，我跟他们说好了，先把外地的工资结清，然后再还他们的，他们同意的。”

　　老婆已经在外面找工作了

　　他说，在这件事情上，他和老婆都没有半点犹豫。

　　“我老婆比我强，她让我这两天先休息好，她开始找工作，打工还钱给工人。昨天她已经出去找了一天，年底招工的服装厂少，比较难找，她今天又出去找了。”

　　小老板说，他现在不需要人帮忙，就算有好心人想帮他，直接把钱给房东好了，“他的车被烧了，我对不起他。其他的钱我自己打工赚。哦，那个在屋里睡觉的工人，是我老乡，他现在也已经找好了工作。”

　　据都市快报 记者 段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