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在看守所中,面无表情。
老金身上的衣服是管教民警给他买的
老金是仙居县城一家包子店老板, 46岁,北京人,仙居大半个县城的人都去他的包子店里吃过。大家都管他叫老金。
9月30日深夜,他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路边。随后,他杀了她,分尸,抛尸……
10月1日,他开车逃往北京。
10月2日中午,他妻子报警。
10月4日早上,他被抓。随后,他说,“我还杀了个人,就在前一天晚上,就在屋子里。”
他被人称作像美国电影《沉默的羔羊》里的“汉尼拔”——一个智商极高、思维敏捷但高度变态的精神病专家,食人狂魔!
上周末,老金被仙居警方从北京押解回来。前天,我在仙居县公安局看守所见到了他。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内心到底有多么阴暗,才会对生命如此冷漠。
他要找个比前妻年轻漂亮的
老金是2009年底到的仙居。
到仙居前,他曾在监狱待了近八年——2000年,他因为强奸,被判8年,2007年12月28日出狱。
当他出来到了家里,发现老婆变心了,尽管他呆在监狱里,老婆没跟他提出离婚,但他回家发现了老婆的背叛,他觉得这种背叛不能原谅。
“我提出了离婚”,停了会,他说“我想和她赌口气,当时就想一定要找个比她年轻、漂亮的”。
一个洗浴中心的服务员把自己的亲戚介绍给了老金。那个女人比他小10多岁,他看看还算满意。
老金开始谈恋爱了。打打电话,见见面,两人很快好了。
那时,他手头还有笔钱。
“我刚出来时,村主任照顾我,跟我搞了一亩地,后来这地被征用了,我拿到30多万元赔偿款”。
两人很快领了结婚证,回到仙居一起生活。
——我相信,那段时间,他内心对未来的生活多少是有些向往的。
朴实的仙居人对这个异乡人挺和气的。包子铺隔壁的“麻辣烫”老板说,老金平时看起来人挺随和的,喜欢串门找人聊天。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呢?
老金说,他到了仙居后,一直在忍气吞声: “我老婆脾气比我还暴,动不动就翻脸不理人,我们经常吵架,她还打我,有一次,当着很多人的面和我吵架,打我一巴掌。”
他觉得脸面尽失。
他说,当时他忍了,毕竟老婆比自己小那么多。
他说,那激起了他记忆里那股熟悉的仇恨。
他的怨恨
如果仇恨是有味道的,老金的仇恨是血腥味。我看着他的脸,一种寒冷沁入骨头。
他一直对那场判决耿耿于怀。“为了一个小姐,坐了这么多年牢。”
2000年的一天,他在酒吧认识了一个女的,随后两人因为付费问题发生了口角,最后女的报案说他强奸。
我问他,当时为什么不上诉呢?
“也没人给我请律师。我当时站在那里,听他们宣判结果,心里想,要判就判吧,反正我以后出来,就报复。”隔着铁栏,杀气扑面而来:
“报复,就是杀小姐。”老金说,他压抑的时候,就这么想的。
我想老金在监狱里是孤独的。记得我一个司法系统的朋友曾说过,强奸犯在监狱里是最被人瞧不起的,坐牢的人都会看不起他。
老金说他在监狱里,不和同一牢房的狱友交流。我想或许有这个原因吧。
但人就是如此复杂。
其实,老金也找人交流,在监狱里,在空隙时,他都是“去找那些大学生有文化的人聊天”。
他觉得自己文化不够,和那些有文化的人交往交流,能长知识——我想,人是喜欢群居的动物,老金也许是想寻找一种认同吧。
当老金提前3个月释放时,他又想,应该好好享受一下了。
后来,他跟老婆到了仙居,在县城租了一套房子,又盘下了一个闹市区的店面,开包子铺。
在仙居的生活,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
他说过得很压抑。
家里的钱是老婆管账,“我的钱她都拿走了,她的钱我从来不过问”,他身上没任何零花钱。
店里生意也是他老婆忙前忙后张罗,他几乎不插手。每天除了上网,喝茶,聊天,百无聊赖,而仔细听他说话的人几近于无,“大家都忙着呢”。
他也去见网友,也开车到处乱转,最后又转回了仙居。
最后,唯一维系他们生活来源的包子店生意,也以关门结束——包子店开了一年多,一直在亏,到案发前,包子店转出去时,已亏了四五万元。
听说被杀的是个本分姑娘,他愣了愣
办案民警说,包子店转让前后,老金已经在街上转悠了,似乎在寻找目标。 9月30日夜里,老金开着车在仙居县城转悠。大约到了第二天凌晨三点多,他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姑娘。
“她就站在马路边”,老金说,“这么晚还在街上,不像一般家庭的女孩子,我觉得是小姐。”
“我把车子开到她边上,问她干吗去?是不是要打车,她起先不说。我说你相信我,我是北京人,她还不相信,我把我的驾照从窗户递给她看,她才相信了。我说我带你一程吧。”
老金说,路上,他一直问小姑娘,“我问她,是不是小姐,她说不是”。后来,小姑娘喊着要下车,老金停下车。他的车上放着一根棍子,一把菜刀,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她下车,我也下了车,我拿着棍子朝她头上打了几下,她就昏倒了,我把她拖进车里,躺在后排座上,她头上的血冒出来,流下来。”
“为什么后来要杀她?”
“她说她不是小姐,我不相信……我只是想杀了她。她已经看过我的驾照了,如果她醒来,她会报警的!”
“为什么选择这个女孩?”
“我以为她是小姐。我对仙居不熟,也不知道哪里找得到小姐。”
当我告诉老金,那个小女孩才16岁,刚到县城里打工不过一个多月,是个本分姑娘,他愣了愣。
他那双浮肿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
淡漠的父子
去抓捕老金的民警说,给他们开门的是老金的儿子,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老金在北京的家,在昌平区,是个大院子。去过的民警说,围墙大约有3米高,那个院子在当地村里算大的,也很新。
当时他们敲门,院子里传来一阵狂猛的狗吠。
开门的是个小伙子,中等个,没说话,只是让开了。一只藏獒被铁链拴着,虎视眈眈。
隔着一个大天井,两旁,共有二十来间平房。一扇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正是老金,他的儿子也没回头看他,就站在大门口。
“你和儿子关系怎么样?”我问老金。
“2000年,我进监狱时,儿子才11岁,从监狱里出来时,儿子已经上班了。他做什么,我不知道,我现在连他的电话号码也没有。”
老金曾试图补救这段淡漠的父子关系。
他拿到了那笔赔偿款后,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了儿子。有一天,他发现卡上钱少了几万元。他去问儿子,儿子说拿去炒基金了。
老金一直耿耿于怀,他觉得儿子没说实话,而且和他“没商量过”,他说,“想开了,我也想过用钱拉拢孩子,他心不在我这里,做什么都没用”。
老金有四个姐妹,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母亲早去世了,老父亲已经80多岁了。他几乎和姐妹们不来往。
民警说,他们那天把老金从家里带出来的时候,邻居隔着远远的。办案民警还记得,老金上警车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院子,他儿子还站在门口。
他知道是老婆报的警
老金说他知道是老婆报警的。
他说,那天,他带着老婆逃到北京后,老婆住了一晚,第二天中午说去买东西就走了,再也没见过。
那天夜里,他接到老婆弟弟的电话,问他到家了吗,是不是又跟姐姐吵架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怎么不逃呢?”
“我怀疑是老婆报警了,但依然相信她不会报警。”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杀人?”在他被抓的前一天夜里,他在北京路边搭识了一个站街女,然后带回家杀害。
“已经杀了一个了,抓到不也是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掠过一道寒光。
快走出看守所时,我看他身上的衣服是新的,问他是家里人买的吗。
老金说,“是管教民警买的,刚到仙居,我冷,管教民警听了,马上就给我买了这套衣服,他对我挺好”。
也许,他的世界里充斥着冷漠,那么一个微小的善意在他内心却显得很沉很重。
当我走出看守所大门时,我突然想到了美国作家杜鲁门·卡波特的小说《冷血》里说的:
“佩里和我好像是在一个屋子里长大的。有一天他从后门出去了,而我走了前门。”
——有时,人性中的恶和善,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翻过任何一面,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