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三年来第一次探家,把军装烫得笔挺并佩上鲜艳的士官衔,感觉真得很美,心里想:一定要去村长家转转,看他还敢不敢说我是土里钻的泥鳅――没出息!
公交车快到村口时,我已经等不及了,早早的站在车门旁等候。透过车窗,我看见母亲和一大圈子邻居拥在村口朝车子开来的方向张望。我一眼就瞅见了人堆里叼着长烟杆的村长:花白的头发,土灰色的中山装,仍然是一脸威严,但无情的岁月已明显地使他苍老了许多。
大伙纷纷夸我有出息,离家三年的光景就当上“官”了,村长握着我的手连连说我为村里、为他争了光。母亲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几乎是被大伙拥着进的家门,进屋刚坐下,母亲便过来摸摸我的军装、摸摸我的军衔又摸摸我的脸:“啧、啧,娃儿穿上这身衣服,要多神气有多神气!比电视上的那些人还要神气呢”。“妈,军装很普通的呀,有那么好吗。”看着母亲高兴的样子,我有些不解。“有、有,娃儿神气足了,比县里派到村里的技术员还神气!”母亲这样的比喻让我觉得有趣。“对了,娃儿,你是党员吗?”母亲突然停住了问我。“不是”我随口答道。“不对,村长说,当“官”的都是党员,他就是。”母亲似乎很认真,“姆妈,我不是‘官’,只是普通一兵,士官他不是‘官’”。我很认真地向她解释。“士官怎么就不是‘官’了,他就是‘官’,村长都这么说的,村里人都知道我家娃儿当了‘官’。”母亲还是认她的理。“姆妈,一时半会儿跟你也解释不清,反正我不是‘官’。以后可别再跟人说我是官了啊。党员的事,我会努力的。”听完我的话,母亲有些失望,但过了一会儿又乐呵呵给我做饭去了。
在家的日子一晃而过,明天就要回部队了,母亲从吃完晚饭就一直给我整理行李,大包小袋把整张八仙桌堆得满满的。第二天一大早母亲送我上车,村长他们也都来了,临上车,母亲拿出一个大布袋塞给我,轻声说:“娃儿,这些是今夏刚收的落花生,你阿爹挑出来待客的,都是三仔的,你拿去部队送送领导,看能不能快些当上个党员。”母亲的话让我感动又惭愧,这些落花生不值几个钱,但母亲只有过年时才肯拿出来招待客人,平时家里人都舍不得吃。母亲不知道一袋落花生的礼物,在很多人眼里有多么的寒碜。但在她的概念里,一颗颗花生可都是珍品。我不敢抬头看母亲,拎着东西上了车,车子启动,母亲追着跟我说:“娃儿,让你们领导吃完花生别把布袋给丢了,这布袋结实的很,还可以用呢!”我“哦”了一声喉咙便哽咽了。
回到部队,对于要不要把这袋落花生送给领导,我很是犯难,送给领导,又觉得寒碜;不送吧又觉得对不起母亲。一袋落花生仿佛成了压在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一天晚饭后,看到中队队长一个人在队部,战友们又都在操场上自由活动,我赶紧到储藏室拿出那袋落花生径直走到了队部,“报…告!”第一次送礼,我很紧张,声音有些发颤。“进来,坐。”队长正在打一份文件,手噼噼啪啪地敲着键盘,眼睛看着电脑荧屏,没转头看我也没注意我拎的一个布袋。“队长,其实也没什么事,上次我回老家探亲,母亲让我带一些落花生给你尝尝。”“那么客气做什么,你自己吃嘛,要不分给战友们吃也行啊。”队长冲我笑了笑,又把目光回到了电脑屏上。“队长,战友那儿我都分过了。”撒了谎的我很想扔下花生就走。“那好,谢谢你母亲了。”队长又冲我笑了笑。礼物送出,心中的“石头”落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说,队长好象意识到什么,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我:“我文件打完了,真是抱歉。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队长,就是,就是……”我把头低到了脖子根。“说嘛,有什么困难,队长可以帮得上忙的就尽管说”队长是一个直率的人。“我,我想入党。”这句话说得似乎只有我自己听得清,感觉队长在盯着我,我不敢抬头看他。“你的想法我知道的,入党申请书你不是不久前已交给我了吗,我看了,写的很不错,是本人的真实想法。”队长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说:“小李,你留士官,就是因为你表现好,人诚实,懂得吃苦耐劳。想入党是好事情,党组织自然会对你进行各方面的考察,能否入党,关键是看你的表现,队长对你有信心。好了,不要多想了,到运动场上活动活动吧。”我后悔自己拿这么寒碜的东西去送礼,更后悔“暴露”了自己想通过送礼入党的想法。
晚上自由活动结束后,队长告诉大家:“小李的母亲给我们中队捎来了一大袋落花生,每个班房间的桌上都有,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来感谢他的母亲好不好!”说着队长带头朝我鼓起了掌,我笑了,但笑得有些不自然。我飞奔到班房间里,看到我的床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布袋和下面压着的一张纸条:小李,自你拎着这个布袋走进队部,我就大约猜到了你的用意。党员是我们这个集体中的先进分子,中国共产党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先锋队,如果通过送礼才入能得党,那还叫‘先锋队’吗?作为一名士兵,不管自己是不是党员,都要以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当一名好战士。
战友们围着桌子吃花生,并招呼我一块吃,他们说,花生很好吃,都是三仔的。
我开心地笑了,我想母亲一定也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