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插图 连诚 
  2009年10月31日晚8点多,上城警方接到一年轻男子报警:爸爸死了。
  民警赶到现场,男子的母亲说,老公是喝醉酒自杀的。儿子在一旁点头默认。
  当晚,警方认定这是一起凶杀案,母子俩有重大杀人嫌疑,被抓(本报2009年12月7日曾报道《杀夫》)。
  昨天上午,杭州市中级法院1号庭,母亲涉嫌故意杀人罪、儿子涉嫌包庇罪,双双出庭受审。
  母亲姓张,53岁,小学文化,案发前在一家连锁超市打零工。
  儿子小李,28岁,职高学历,杭州一家民营医院员工,月收入1000多元。
  案发前,一家三口都住在上城区北落马营新村一套30平方米的房子里。仅有的一个房间里放着两张床,夫妻俩睡大床,28岁的儿子睡小床。
  开庭前15分钟,旁听席前三排已经坐满了街坊邻居,几位大妈手里捏着纸巾,时不时擦着眼角。
  “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啊,她的命太苦了。”祝阿姨是张20多年的小姐妹,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转头抹掉眼泪,继续说:“记者同志,你们想不到的,一个50多岁的女人家天天早上5点起床去打零工,为了养家,她还去卖血!”
  街坊们围过来,七嘴八舌说开了。
  “她对老公、儿子好得不得了,出去买菜,嘴里念叨着儿子喜欢吃什么,老公喜欢吃什么,就没听她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
  “她从来不叫老公名字的,总是老公、老公的挂在嘴上,很亲热的。”
  “她家住5楼,26寸的自行车还有煤气瓶,都是她扛上扛下,从来不让老公动手的。”
  同事方阿姨手一挥,总结:“反正她这一辈子,为老公活,为儿子活,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法官整顿法庭秩序,示意大家坐好,一敲法槌,开庭。
  法警把母子俩带上来,母亲身高不到1.6米,头发花白,干瘦,儿子身高和母亲差不多,穿了一身病号服,满脸病容(他患糖尿病、肾炎、高血压、心肌梗塞等病,被抓后病情发作),两人的双手反铐在身后。
  母亲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儿子,眼神悲伤。
  女检察官读起诉书:“2009年10月31日,张××和丈夫发生争吵后,被丈夫殴打,产生了杀夫泄愤的念头,用榔头将丈夫打死,应以故意杀人罪处罚……儿子李××在明知母亲杀人后,与母亲一同挪动尸体、清理现场,伪造父亲酒后自伤致死的假象,并向公安机关作伪证,涉嫌包庇罪……”
  母亲大声哭喊:“跟儿子无关,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检察官问,为什么要杀死丈夫?
  张哭得喘不过气,说得断断续续:
  “我和老公感情本来很好,生下儿子第二年,我得了阑尾炎住院,不能工作,老公一个人赚钱三个人吃饭,后来我出院需要500元,他拿不出来,500元对他来讲是很大的数目,我们就为了钱吵架,后来一直大吵小吵不断。2000年老公失业,那时儿子没有固定工作,我每个月要拿出500元给儿子交养老保险,有时候拿不出来,我就去卖血,老公不管家的,喝了酒就打我,打儿子,我都忍了,以为他年纪大起来会好点。”
  街坊邻居证实,张经常被老公打,好几次鼻青脸肿地出现,可她总是说“没事没事”。
  邻居祝阿姨说,张的老公不但打老婆儿子,连自己80多岁的老父亲也不放过,有一次把老父亲3颗牙齿都打掉了。“用一句话总结,就是灭绝人性,忍无可忍。”
  “2009年,老公爱上跳舞、打麻将,在外面找了个姓×的女舞友,经常夜不归宿,把我借来给儿子办婚礼的2万块钱全都花光了。”
  说到这里,张嚎啕大哭:“他带其他女人下馆子,我跟了他那么多年,他从来没带我们母子下过馆子,儿子28岁了,没钱办婚礼,也没有婚房,刚领证的老婆要和他离婚,我心痛煞啊。”
  张曾质问老公是否有外遇,老公承认,并说“你能忍就忍,不能忍就去死”。
  张私下去找那个姓×的女舞友,想劝她离开老公,被女舞友的老公骂出门。案发前五天,张冲进女舞友家,摔碎一只花盆。据说那是她老公送给女舞友的。
  次日,老公得知,带着女舞友回家,当着女舞友的面,把张打了一顿。
  邻居在警方笔录中说,夫妻打架的声音很大,张被老公连扇了几个耳光,后来张打了110,民警来了,老公才罢手。
  张痛哭:“我这个女人就好像一个沙包一样放在家里(任他打)。”
  案发当日清晨,老公突然发飙,莫名其妙打了儿子一个耳光,并让儿子滚出去,房子没他的份。张去拉,老公转过头打她。
  “他往死里打我,还拿药酒往我鼻子里灌。”
  打完,老公出门跳舞。
  张报警,民警赶来,带她去验伤。
  法官问,伤成怎么样?
  一位大妈突然从旁听席上站起来,带着哭腔喊:“单子在我这里……是眼睛上的骨头碎了。”
  法官示意大妈把验伤单交给律师。
  中午,张验伤回来,老公也回家了,又开始打她:“要你报警,要你报警……”
  张再次打了110。
  民警赶到,警告老公不许打人,并问张:“要不要拘留他(指老公)?”
  张说算了,到底还是自己老公。
  民警证实,当时老公的态度很好,客客气气的,说不打了不打了。
  不料民警一走,老公立刻翻脸,把张摁在床上猛打,拉住她的头发撞墙,还用力掐她的脖子。
  张崩溃了。
  “我想死掉算了,可又想我死了儿子怎么办?我就挣脱他,逃到阳台上,拿了把榔头,和他拼命,他不死就是我死,他喝多了,被我推倒在床上,我就用榔头敲他的头,然后掐他脖子,我想让他也尝尝(被掐的)滋味。”
  老公不动了,趁儿子还没回家,张把现场收拾干净,她再三强调,和儿子无关。
  经鉴定,老公头部遭钝器打击,致严重颅脑损伤并遭掐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儿子小李面无表情地站在被告席上。
  法官问,回家后看到什么?
  儿子神情冷漠:“爸爸死在床上,妈妈抱着爸爸在哭,自言自语说打重了。他经常打妈妈,有时也打我。”
  法官追问:“你父亲有没有外遇?”
  儿子头也不抬,淡淡地说:“我从来不管他。”
  “你是否知道,杀人的就是你母亲?”
  “知道。”
  法官问:“当时你为什么向警方说谎?”
  儿子冷冷地说:“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活着,这就是原因。”
  中铭律师事务所苏迪亚律师、杭天信律师事务所周建平律师,都是杭州妇联妇女维权团的志愿者,此次无偿出庭为这对母子辩护。
  两位律师语气沉重:“这是一起由家庭暴力引发的悲剧,被害人有严重过错,张××本是一个善良的妇女,却采取了以暴制暴的手段,令人叹息……在这里也呼吁反家暴法尽快完善,让受家暴伤害的妇女有合法的解决途径,减少此类悲剧重演……”
  案发后,几十位老邻居联名上书,请求对张轻判。
  死者家属没有提出索赔。
  律师说,恳请合议庭宽严相济,不要判处张死刑,同时,儿子李××出于保护母亲的本能做了虚假证明,情有可原,应区别其他包庇罪,也恳请轻判。
  法官示意被告人作最后陈述。
  张泣不成声:“放过我儿子吧,都是我干的!”
  儿子冷淡地说:“没什么好说的。”
  法官宣布休庭,择期宣判。
  法警准备将母子带下,张转身对旁听席上的街坊邻居们连连鞠躬,哭得撕心裂肺:“振振(儿子小名)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街坊邻居也哭成一片,纷纷点头:“好的,好的。”
  儿子小李低着头,面无表情,被带出法庭。
  都市快报 严静 刘波 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