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7月01日讯昨天下午3点33分,记者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温州学院东路加洲乐园工地一个水塘,发生小孩落水事故,已捞起的两个小孩均死亡,附近群众说还有一个孩子在里面,目前打捞工作还在进行中。”
“加洲乐园”和“小孩落水”,这两个词很扎眼,前者是温州一个因烂尾而“著名”的工地,后者更不用说,孩子的溺亡,牵动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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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家人悲痛欲绝。 |
溺亡孩子王星的母亲回忆
“孩子放暑假后来温州才3天”
王星(化名),男,12岁,河南驻马店人,父母在温州打工,他在老家上学,放暑假后来到温州,前后3天。
王星的母亲甘女士,在出事的水塘边,找到了儿子的衣裤和鞋子。
这片水塘很不规则,由大大小小五六片水面连绵而成。
塘边堆着的不是泥土,而是碎石和水泥块。
附近居民说,这里本无水塘,后来有人在这里挖土烧砖,渐渐挖出了大坑,雨后积水而成。水塘深浅也不规则,有些地方只有一米多深,但有的地方又会突然陷下去,最深可能超过4米。
事情是下午2点30分左右发生的,当时七八个孩子在水塘中嬉水,4个孩子突然滑落深水区。
事实上,王星及另外3个玩伴下水的地方,大概只有一米多深。但他们失踪的地方,成年人也打不到底。
下午3点左右,甘女士听说孩子“淹坏了”,骑上自行车赶了过来。
甘女士没哭,因为在混乱的现场,她只找到了孩子的衣服,没见到孩子,也没人告诉她孩子怎么样了,“听说人是捞上来了,送医院了”。
“我们老家,有个孩子在水里淹了很久,还是救回来了……”甘女士推着自行车,嘴里嘀咕着,无助地看着四周,很显然,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3天前刚从老家过来的,放暑假了嘛。昨天跟我去了厂里,今天本来也要带他去厂里的,但他说杨辉(化名)(另一个溺亡的孩子,9岁)的爸爸,下午要发雪糕,跟着就能分到。两个人蹦着跳着跑开的。”甘女士说话间,有些哽咽了。
(其实,采访甘女士时,我已知道,先前捞出来的两个孩子,就是王星和杨辉,他们都已离去。3点10分许,第一位落水小孩被打捞上岸,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3点20分许,第二位落水小孩被打捞上岸。不过,我犹豫了很久:是不是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她?但最终没说出口,只让她快去医院看看。可能,是想让她的希望再保存一会会。毕竟,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无尽的悲痛。——记者手记1)
溺水孩子于龙的父亲回忆
“我要上班的,他在哪玩,我不清楚”
下午4点35分,参与施救的消防员和附近群众等,合力找到了最后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叫于龙(化名),今年10岁,来自安徽,随父母在温州长大,就读岠江小学4年级。
于龙年迈的奶奶,一直在水塘边哭泣,几乎晕厥过去。
于龙被捞出水后,他的家人都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下午5点多,记者也赶到了医院。于龙的妈妈躺在长椅上,小姑陪在身边。
病历上写着,于龙溺水一个半小时,送达时已死亡,家属要求抢救。
“他的爸爸送他去了,孩子没有了。”小姑流着泪说,中午她还看见于龙在家吃饭,没想到几个小时后,就这么走了。“以前听他说过,有这么个水塘,没人管,很好玩。我跟他说过,别下水,太危险了,他点头的,我记得。”
在小姑的记忆中,这片夺命的水塘,孩子只提起过一次。
昨天下午出门前,于龙没跟家人打招呼。
“平时他不玩水的,我也不知今天他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了。”说话间,于龙的父亲回来了,他只穿着短裤,光着脚,头发湿漉漉的,眼睛很红,“昨天,孩子刚拿了成绩单,成绩一般,我也没说什么,想让他好好过个暑假。”
至于孩子平时与谁玩,一般在哪玩,附近有无危险的地方是孩子不能去的,于龙的父亲说,他整天忙着工作,确实不清楚,“一般这些都是他妈妈管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或许,这是暑假期间,很多家长的现实状态。孩子放假了,可他们还是依旧忙碌,往往正是这种无暇顾及,赋予了孩子许多自由。而这种自由,却往往暗含着隐患。假期,多问问孩子在哪,很重要。——记者手记2)
救人者苏玉学回忆
“3年前,这里就淹死过人”
苏玉学救起了一个孩子,当时他正在水塘附近洗电动车。时间是下午2点30分左右。
苏玉学听见有人喊“孩子落水”,跑过去,看见4个孩子在水中扑腾。“之前他们是并排的,从西往东走,突然4个人就在水中一上一下了……”呼救者梅先生,看见了事发经过,可惜他不会游泳。
苏玉学跳进水里,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个孩子,另外3个却不见了,“真可惜,太突然了,我只抓住了一个。我一边让人报警,一边继续找,可惜找不到了。”
“这里每天都有人游泳,多的时候有几十人,还有人专门开车过来。”苏玉学说,他也是这里的常客,“过两三天你再来看,这里可能又有很多人在游泳了。年年都是这样。”
送煤气的陈师傅站在一旁,不停点头:“3年前,这里就淹死过人的,事情过了,一切都是老样子。”
这时,又来了一位母亲,找他的儿子韩伟伟,“他说来这边钓小龙虾,到现在还找不到,听说这边出事了,我过来看看。”她显得很焦急。
很显然,这里也是附近孩子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问题是,责任在谁?
浙江时代商务律师事务所律师陈一来说,土地使用权人和挖土人在挖坑后,没有及时回填,并未采取警示、防范措施,导致悲剧的发生,应承担连带责任。遇难小孩的父母没有尽到监护义务,也有一定的责任。
(看来,要想“问责”,还得先弄清,这些大坑的“前世今生”。——记者手记3)
市民对“加洲乐园”的回忆
“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啊”
工地看门人岳师傅,提到这片水塘,也不住摇头。
他说,这片水塘是“加洲乐园”工地开挖后,遗留下来的大坑,自然形成了水塘。
后来,工地基本上停掉了,如今也就没法管了,“现在只有我和另一个门卫,还有一个经理守在这边,只看管门口的房子。里面那么大的地方,‘八面’都能进来,哪里管得过来?”
“这片工地现在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岳师傅提及,他的工资,目前还是一个叫“世贸”的公司发给他的。
提起“加洲乐园”,又会牵起很多温州人的回忆。
公开资料显示,温州加洲乐园项目,由中国-特福隆集团有限公司和美国熊猫集团公司合资开发建设。项目于2001年开始立项,原定于2005年下半年建成开放。占地面积800多亩,比“杭州未来世界”游乐园大一倍,总投资为3.5亿人民币。
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受到颇多关注。因为它的选址,位于温州著名的杨府山以及其东侧平地。
杨府山,又名瞿屿山,独峙江滨,面积37公顷,海拔139.8米。山上建有杨府庙,曾是旅游景点。
“加洲乐园”开工后,在“轰隆隆”的机械声中,杨府山失去了“半壁江山”。然而,原本期望出现的乐园,却迟迟没有影踪。“10来年了,这里好像永远是在‘挖土’,难道‘乐园’还在‘加洲’?”附近居民很是不解。
不仅如此,开挖后形成的陡峭山壁,以及附近遗留的土坑积水,还经常惹出事故。
去年9月,住在附近的陈女士到杨府山上晨练,就曾“不慎”坠下山崖,身受重伤。
而之前采访显示,工地内的水塘引发溺亡事件,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啊!”附近居民易先生说。
(10年立项,换来了这样一片“危险地带”,这里曾发生什么?政府部门很好的初衷,为何成了当下的“人祸”?生命的逝去,又该如何“问责”?本报将继续关注。——记者手记4)
记者的回忆
“不许到水边玩,发现了打断你的腿”
在返回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曾经历过一次有惊无险的溺水事件。
想来这件事过去也有15年了,但我如今依稀能回忆起,家人的急切。
那是7月一个酷暑天的下午,闲来无事,和几个玩伴一起,跑到了老家附近一条小河边。
其实,在去的路上,心里一直闪着父亲那句话,“不许到水边玩,发现了打断你的腿”,但即使这样,还是鬼使神差般,肩膀上搭条毛巾,双脚不停挪向水边。
我也有说服自己的理由:只站在河边玩玩水,只要不下水游泳(况且我也不会游泳),就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如今想来,可能很多背着家长去嬉水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事前自我“约定”,“想当然”觉得,自己的安全,自己能掌控。
事实上,到了水边,先前父亲的警告,以及脑海中的“约定”,往往很脆弱。
我走到水边,先是让河水漫过了脚脖子,没事。
“这么热,再往前走走”,河水漫过了腰。
直到整个人泡在水里,透心凉。
再接下来,看着别人畅快地游泳,也想试试……
突然,原本可以探底的河滩,变得无比空洞。我整个人没入水中,大口喝着不知滋味的河水,想叫,却叫不出声。
幸运的是,刚好身边有会游泳的,很快把我捞了起来。
(我在想,刚刚溺水的3个孩子,是不是也和我当初一样,听过家人的警告,下水前也曾犹豫。或许,这种“警钟”,还是得“长鸣”。——记者手记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