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ICU病房,老范谈起救援情景有些激动,眼里闪烁着泪光。陈中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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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词:海底78小时
在海底,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他只知道,4个白天3个晚上,因为天黑了3次。
昨天中午12点,平湖第二人民医院重症病房。
范声家躺在病床上,有冻伤、浸泡伤的两条腿,已恢复了正常肤色。
这个来自湖北黄石的44岁男人,之前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噩梦——在18米深海底的钢护筒内,被困近78个小时后获救。
在这个病房内,他耐心地接待着,一拨拨前来采访的记者,以及前来慰问的各级领导。
下午2点左右,他被转到普通病房。此时的他,看上去挺精神的。
生死78小时
在近乎密闭的狭小空间里,范声家一呆就是78个小时。
钢护筒直径一米,范声家在底部,要想站直都很难——他头部的钢护筒已经被海水挤压得像一把刀片,最窄的地方,只剩3-5厘米。
这里跟阴沟差不多,就在起吊时,钢护筒里的渗水已快没过他的膝盖了。
黑暗中的他,是如何挺过这78小时的?
范声家说,其实,在海底,是不大有时间概念的。他只知道,4个白天3个晚上,因为天黑了3次。
18日9:15
四周摸了圈没水,他说就不怕了,后来有了光亮,就更不怕了。
18日上午9点15分,嘉兴发电厂三期取水码头,正在钢护筒里作业的范声家,被困在了护筒底部(距海平面18米)。这是他到这里干活的第5天,事发当天才下去两三个小时。
出事的这根护筒,位于取水施工平台的最外面——也就是说,那里潮水和暗流的力量最大。因为海水涨潮,水压增大,钢护筒在“轰隆”一声后突然发生变形。
范声家说,“轰隆”声跟打雷一样,声音很响。响声之后,他就知道出事了,里面一片漆黑。毕竟这行,他已经干了20多年,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当时,他老婆在平台上干活。“老婆说不行了,叫我快点上来。”
可是,他已经再没有机会上去了。
原本放他下来的绳子,都摸不到了——据他描述,护筒变成刀片一样,是在很短时间内形成的。他老婆尝试着往下扔绳子,但扔不进来。
范声家下意识,四周摸了一圈,还好,他没有摸到水,“那我想还可以,海水没有进来,我就不怕了。”
他说,再后来里面有了亮光(挤压处留下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孔),他就更不怕了,“再说我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18日17:00
天黑时,他要了一根烟抽,用来缓解紧张情绪。他感觉到,潜水员就在他四周,不停地来来回回。
事发后,当地救援力量立即集结。在查看现场后,为确保安全,救援人员决定用最保守的营救方案:清理掉海床以下1.5米的淤泥,再对钢护筒整体切割,吊到陆地上,从侧面开洞,救出被困工人。
当天仅完成清淤这一步,救援人员就花了近8个小时,而就在大家做好切割准备时,淤泥又回填了,切割机没法展开拳脚。救援人员不得不再次清淤,和潮水的力量搏斗。
范声家说,兄弟们肯定会救自己的,他也很想早点从里头出来。
可直到这天天黑,他还是在里面。
“我要死了怎么办啊,家里5口人要我养活……”范声家越想心越急,蹲着哭了。
不过,他后来又想通了。
这事不能慌,也不能急,要是不吃不喝,一激动,心情不好,“人就完蛋了”。
但他说,不害怕是假的。在这样情形下,他要了一根烟抽,“我觉得抽烟可以缓解一下紧张情绪。”
可最终什么时候才可以获救,他也吃不准。范声家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默念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明天应该能出去了。”
因为他感觉到,潜水员就在他四周,24小时不停地来来回回。
19日18:00
他跟老婆说,自己要是真的出不去了,记得有些账要算算清楚。
救援人员从上海调来了一台全进口的切割机,开始对钢护筒切割。海平面上,范声家的老婆、工友,还有心理医生,时不时地会和他对话交流。
尽管范声家依然相信,自己是能够被成功救出的,但他难免会胡思乱想。
除了想家,他还跟老婆说,自己要是真的出不去了,记得有些账要算算清楚。
他说,干这行,他也做过包工头,还有1.5万元的工钱没有给兄弟。还有六七万元,是别的包工头欠自己的,自己欠的要付清,人家欠自己的也要要回来。
除了抽烟缓解紧张情绪外,他说,和老乡开玩笑也是不错的办法——他问老乡,现在记者有没有来采访啊,“我还没见过记者呢。”
20日12:45
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光亮,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特难受。
中午12:45,救援指挥部的50吨起吊机,开始在水下安装第1根工字钢。有了它,钢护筒吊起来比较方便。
范声家说,自己不敢吃太多东西了,因为吃多了要拉,拉的东西都在里头就难受。
他也不敢大声回话了——他说,可能是前两天说多了,喉咙都喊破了,“我尽量不多说话,要保存体力。”
在海底,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下面太冷了。
他仅穿了一件秋衣,干活时一点也不冷,停下来,可是相当的冷。
他说,海边的气候和湖北不同,湖北的水不冰,海水冰冷。
钢护筒底部,有一点积水,没法坐,人又站不直。
更多时候,他只能蹲着,实在冷得不行时,他就半蹲着抱紧膝盖,把头埋下去。而蹲久了,腿脚发麻,他又试着弯腰站一会儿,耸耸肩膀。
一到晚上,钢护筒里一片漆黑。
这是他在海底度过的第三个晚上了。他说,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光亮,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特难受。
因此,他向上面提了要求,希望给他弄一根蜡烛下去。
救援人员给了一只迷你手电筒——有了这个,他说他很高兴。他又开始念叨,“明天应该能出去了。”
21日14:00
从钢护筒里出来的一刹那,他真的很开心,他这才知道,救他的人不只是自己的兄弟。
下午2点,变形护筒被拉出水面。
1个小时后,护筒底部被破拆出一个宽40多厘米、高70多厘米的口子,范声家成功获救。
这天中午,是范声家最紧张和害怕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要完了。
因为钢护筒里开始渗入海水,1个小时就涨了10厘米,速度太快了。
他的双腿浸泡在水里,刺骨地痛。
“起吊的时候,我就不怕了。”他说,从筒里出来的一刹那,自己真的很开心,也知道了原来救他的人不只是自己的兄弟。
到了医院,跟老婆见面后,他真正感到了后怕。他说,如果真出不来,就再见不到老婆和孩子了。
对话范声家
记者:听你老婆说,你烟瘾和酒瘾都很大,在海底,你特地要了烟酒?
范声家:我抽烟是为了调节情绪和提神,毕竟我都没睡过觉。喝酒是为了能暖身子。虽然有弧形灯挂下来,但我根本看不到,依然感觉很冷。
记者:为什么一刻都没有睡?
范声家:是不敢睡。因为怕睡过去了,就醒不来了。要是我睡着了,救我的人听不到我说话,以为我死了,不来救我了,怎么办。
累了,我就闭上眼睛,在筒壁上靠一会,休息下。
记者:救援人员每隔两三个小时给你送一次吃的,你吃了多少?
范声家:不敢多吃。我不觉得饿,我就不吃,哪怕饿了,也不会吃饱。
记者:想上厕所了怎么办?
范声家:我数过,我拉了12次小便和1次大便。
空间这么小,拉出来的东西都在里面,的确不好受,但没办法,不好受也得受。
我每次都用塑料袋装的,塑料袋下面是有的,它们本来是用来装清理出来的混凝土的。
记者:现在总该吃好睡好了吧?
范声家:吃得还可以。到医院的头一天晚上,我喝了点稀饭。第二天早上我想吃牛肉粉,老婆出去买没买到,带回来几个包子,我也都吃掉了。中午吃的,也是我点的,红烧鲫鱼加辣,还有一个大白菜——我喜欢吃鱼,还喝了二两烧酒。
睡,还是没睡好,好像就睡了两个小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还是后怕吧。
记者:这么多记者采访你,很多人知道你了,你怎么看?
范声家:出不出名,我不管,对我来说也没意义。但老实说,这次有这么多记者赶过来,我还是蛮意外的。
我昨天听说,连我们老家的记者都跑去采访我妈妈了,我觉得这很不好,要是他们把我的情况形容严重了,她都75岁了,我怕她身体上受不了。
记者:等你出院了,有什么打算?
范声家:我和老婆商量过了,出院了,我就和工头把工钱结一下,直接回老家。
等过了春节,我想,我们夫妻还是会做这一行的,毕竟我们别的也不会干。我们兄弟3个,都是干这行的。
老实说,这行的收入还是不错的,好的时候,一年可以赚上10万元,差的时候也有三四万元。这样的收入,我已经很满意了——我们一家5口(他还有两个孩子,一个15岁,一个7岁),全指望着我哪。
记者:你不怕再出这样的事?
范声家:怕。但以后接活,我得看看了。像这次这么点厚度的钢板(即护筒壁),以后我再也不敢下去了。(注:范声家夫妻分到两个护筒,他们要清理护筒底部不平整的地方,让已注入的混凝土中的钢筋露出来,方便继续浇注。)
我想,我会接些陆地上打桩的活,没海里那么复杂。
据都市快报 作者 叶建良